很多时候,选择困难症患者并不是真正的在去比较选择的优劣,而是无论他选择了哪一种,都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一旦事情走向与期望相反的一面,他们马上会归结为是选择的错误。这种与日俱增的懦弱真是让人厌倦呢。
我们被教育付出一定有回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些都让“付出”这件事本身少了很多乐趣。这里有一个听来的故事——在大学毕业时,对学术与工作的抉择之中,朋友问了某同学这么一个问题:“如果你做了一辈子科研到 什么也没做出来,你会不会后悔?”她说:“不会,这是我的兴趣。”当时,朋友是万万做不出这个回答的。于是他选择了工作。
做一件事或者爱一个人,都应该只是出自你的“兴趣”。我讨厌金句堆成的电影和金句堆成的文章,金句以一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告诉你,只有这样是对的。其实,念念不忘之后,也不一定有回响,可一切就落得个“我开心”,不也够了吗?
吃过一顿美食,永远还会有下一次,而鲜活的爱人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只有当美食和爱可以辜负的时候,才能放下对结果的执念,吃好每一顿饭,度过每一个好时光。
今天要推送的是日本作家村上龙的小说《孤独美食家》中的第三个故事,一个跟爱(额,好像是古怪的性)和美食(好像也是什么古怪的东西)有关的故事。
祝你秋天床暖(事实上,我已经感觉到了冬天般的寒冷,但我仍然不会穿秋裤的),晚安好梦!
第三个故事:烤鱼鳔
文
村上龙
有一个男人对喷射客机的机体心生畏惧。他是我大学的学弟,比我小一岁,专门做把计算机出租给中小企业的生意。每次看到杜拉铝(飞机机体使用的硬质铝 ,编者注)的暗淡光泽,就会令他脸色苍白,浑身起鸡皮疙瘩,反胃作呕,冲进厕所。
“七岁的时候,我们家乡的机场开张志庆,我就和我爷爷一起去参观。在乐团演奏和三呼万岁后,从太阳的方向飞来一架喷射机,我忍着眼睛疼痛,一直盯着飞机。一眨眼的工夫,银色的机体滑过头顶,我一下子什么都听不到了,只闻到一股汽油味。等我回过神时,爷爷张大牙齿已经掉光的嘴巴,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我不小心尿失禁了,但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一种奇妙的东西包了起来。好像膜一样,是一层薄膜。我们在冷冻猪肉时,不是经常用保鲜膜把猪肉包起来吗?就是那种感觉。是杜拉铝的银色机体让我有这种感觉,之后,我就不敢看飞机了。”
另外一个男人害怕看到椰树叶在风中摇曳的样子,也有男人害怕厚实的坐垫和被子。还有人害怕剪刀,有人害怕粘在浴缸上的长头发,甚至有人看到密生的红色果实就会浑身发抖。
我是在赤坂的河豚店里遇见这个男人的。我有五十万的意外进账,想饱餐一顿河豚后,找个年轻女人共度春宵。我正在吧台前独酌,正当我喝到第二杯鱼鳍酒时,那个男人坐到我身旁。
男人点了啤酒、切块河豚、鱼鳔和烤河豚,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应召女郎的目录手册,大大方方地翻了起来。那本小册子大约有四十页,刊登了各式各样的女人照片、店名和电话号码。看到我探头张望,男人嘻笑起来。
“上面的照片是真人吗?”我问。
“怎么可能?”男人咬着河豚肉说。“不是有一些专门给年轻人看的杂志吗?这些小册子都是擅自转载那些杂志上的照片。那些女人,十个有八九个都是丑八怪。”男人在新桥的车站大楼里开皮包店,他说,如果你要仿冒的LV皮包,要多少有多少。“你也常召妓吗?”他问我。我点点头。
“那你知道迄今为止和你上床的女人,有没有豆子?”
“豆子?你是指私处吗?”
“对,你知道吗?”
男人说,他有小突起恐惧症。“极端地说,就连螺栓、房间的开关也不行,最害怕的就是身体上长出来的疣之类的东西。乳头倒是没问题,因为颜色不同嘛。我讨厌相同颜色、相同材质的突起东西。”
“但是,阴蒂平时看不见啊。”我翻着目录说道。
“我生性好色,很喜欢欣赏、抚摸女人的私处。我有个朋友在NHK上班,他听说有一个少数民族,从小就用舌头把豆子磨掉。”
“那是什么宗教仪式之类的吧。”
“我知道。”“南方的原住民也经常这么做。”
“我讨厌原住民或是黑人。只有白皙的肌肤用力揉搓后,才会发红,很久都不会褪去。”
我把目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好像这些电话号码的每个数字,俱乐部名字的每一个字上都刻着羞耻般百看不厌。
“我还有其他变态的地方。”男人请我吃烤河豚。“与众不同的人总是特别辛苦。我做的梦都是彩色的,你呢?”
我摇了摇头。“大家不是都说,梦境有色彩的人,通常这里有问题。”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觉得我怎么样?看起来正常吗?”男人的额头很尖,鼻子很大,和脖子相比,肩膀很窄。
这些特征算不上异常。他不整齐的牙齿似乎很符合卖仿名牌皮包的身份,但这是因为男人主动告诉我的关系,如果他说自己的职业是牧师或是和尚,或许我会对他产生不同的印象。坐在吧台前,包括我在内的八名客人中,他的眼睛最平凡。我说:“你看起来不像是变态。”
“可怕的彩色梦棒极了,窥探别人看不到的世界最棒了。”
烤鱼鳔端了上来。
“就是这个。”
男人说着,把鱼鳔放进嘴里。我也吃了。像往常一样,我觉得自己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好像在吃罪恶的东西。只要吃了罪恶的东西,我们就精神百倍。
“我记得以前有一部电影,保罗·纽曼在监狱和人打*吃了好几个白煮蛋。我也尝试过,结果吃得嘴巴干干的,差不多吃了五个,就觉得呼吸困难。我也用鱼鳔试过相同的事。
差不多是十年前,那时候我才三十出头,还很年轻,也和很多女人纠缠不清。那时候和我交往的女人超棒的,身上有这种鱼鳔的味道。当时不是在这里,而是筑地一家一餐就要十几万的料理店。
不,我和这个女人还做过很多荒唐的事,我花了好几万元,买了江户时代的Giyaman玻璃杯,在下雪的时候,拿来喝鳖血;我们脱得一丝不挂,叫了六个人到房间来帮我们按摩。我在这个女人面前吃了四十个鱼鳔,十个生吃,十个烤着吃,十个煮在汤里,十个加在咸稀饭里。虽然我吃了,却感到晕眩不已,好像脑浆都变成了鱼鳔。结果,那天晚上,我们通宵达旦地做爱,差一点把吃下去的鱼鳔都吐出来。”
我问他,难道不在意那个女人的豆子吗?
“我是在那天晚上之后,才开始讨厌突起的东西。因为做爱做得太累了,会想睡觉。睡着之后,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主题就是不吉利的日子,也就是有一个很可怕的不吉利日子即将来临。
地点是在某个乡下的温泉地,街上到处都是俗气的霓虹灯,在城市的正中央,有一条臭水河。我和女人在一起,女人叫我帮她放洗澡水。那个浴缸很特别,细细长长的,只能容纳一个人躺着泡澡,而且就在旅馆的玄关处。不吉利的一天在这个温泉地也成为话题,不吉利的一天就要到了,就像以前的怪兽电影一样,很多民众都躲在家里避难。
女人问我,水还没有好吗?就在不吉利的一天即将到来时,我去看水有没有放满,发现浴缸里竟然有许多小鱼成群结队地游着,而且游得很快,我实在太惊讶了,差一点吐了出来。我一看窗外,成千上万的鱼儿飞来飞去,鱼鳍闪闪发光,好像银色的地铁驶进月台。
我大叫‘不吉利的一天终于来了’,冲了出去,结果发现鱼儿遮住了天空,阴影在地面形成了斑点,以惊人的速度由西向东移动。什么种类的鱼都有,从鱼将鱼到沙鱼,淡水鱼、海水鱼应有尽有,有鲶鱼、象鱼,食人鱼和电鳗,也有闪着一身像铁盔一样硬质鳞片的古代鱼;还有像鳄鱼和鱼类的混血儿。这些鱼在天空中飞翔的时候,挡住了阳光,好像在下流星雨。女人唱着古老的民谣,在小鱼游来游去的浴缸里泡澡,我大叫着,叫她赶快出来。因为那是不吉利的日子,浴缸也一定很不吉利,而且小鱼游来游去的浴缸 有问题。我把女人拉了起来,叫她穿浴衣。女人看着在空中飞来飞去的鱼群,说好像在放烟火。不一会儿,她说身体很痛,我把她的浴衣脱下来一看,不禁浑身发毛。女人的全身长出许多软软的突起,好像长满了小鱼鳔,全身就像河豚的肚子一样。”
男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停止吃鱼鳔。
分手时,男人把目录手册送给我,并留下了皮包店的电话,对我说:“如果你遇到没有豆子的女人,麻烦你打电话给我。到时候,我会送你一个真的LV皮包。”
之后,我又点了两份鱼鳔,当然,我并没有梦见鱼在天上飞。
题图:GilElvgren
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