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染色体男性(所以是没有女性生殖器官的),但是男性生殖器发育不良,很不显眼。父母则太想要个女孩并对自己制造女孩的所谓“科学”方法太过自信,外加接生医生老眼昏花又在检查婴孩的关键时刻分了下心,于是这孩子就一直被当女孩抚养了。然而随着青春期来临,雄激素开始雀跃,名叫卡利俄珀的这女孩(昵称卡利)问题越来越多,终于恋上了同班一名女生,更自觉有罪。临近十五岁的某天意外被车撞,急救中心的医生发现了她隐藏的身体秘密,于是向卡利的父母推荐了内分泌科医生,经两个内分泌科医生诊断后,卡利又被推荐给纽约的性学专家卢斯医生(她家住既是汽车工业重镇又是文化偏远地区的中西部城市底特律)。在接受卢斯医生一周咨询的过程中,卡利本能地就心理倾向撒各种谎,试图让医生相信她认同自己的女孩身份,原因很简单,她不想被当作怪物看待。
,卢斯医生向卡利父母建议,让卡利继续做女孩,但需要给她注射雌激素,未来可能还要做点整形手术。卢斯的理由是,性别不仅由染色体和激素决定,还由抚养环境和心理认同决定,既然卡利一直被当作女孩而她自己也表现出是个女孩以及愿意继续当女孩,那么维持女孩身份最为有利。在卢斯医生给卡利父母提供方案之后,卡利与他还有一场单独约见,见面途中,卢斯突然被秘书叫出去有事,卡利不安分地翻看了医生桌上未及合上的卷宗——对她的诊断报告。报告起首便诊断她是有先天畸形的染色体男性,于是对于接下来医生基于她的各种谎话提出的维持女孩身份的种种理由,卡利都无心再看。当晚原本与父母约好一起看音乐剧,但卡利借故不去。待父母离开后,便开始收拾行李,特意把专为她买的女孩款式的提箱丢弃,拿了父亲的大箱子,也把她那些女孩特征的衣服丢到一旁,挑几件中性服装。从父亲的抽屉里拿了三百美元,留下一张字条,声明父母被卢斯医生骗了,自己是个男孩!然后,她就走了,选择做一个“他”,从此叫自己“卡尔”。
卡尔先乘夜班长途车离开纽约,之后一路搭车,只想着要去往加州南部暖和点的地方,因为时近冬天。搭车途中,有人只是简单把他当作解闷说话的旅伴,有一对年长夫妇从他身上找到已成年儿子们从前的影子,但还有一位帅气的同性恋兼恋童癖人士对他产生依恋。 把他放在旧金山的那位普雷斯托先生对他也颇有兴趣,留了电话给他,但卡尔还看不出此人对他有兴趣的真实缘由。在旧金山,卡尔先结识了一批追随摇滚乐团各地流浪的暂时住在公园里的出走少年。他被这群少年收留在营地。某天其他少年都去看摇滚乐团演出时,留下卡尔看守营地。霸占公园另一个角落的流浪汉群体如期而至,卡尔无力与他们对抗,尚存的两百多块钱都被抢走,还有人把他当作伪装的姑娘而试图侵犯,结果发现了他身体的残缺,于是他们立刻目之为怪物并暴打一顿。卡尔沿途都在担心别人会看出他不是个男孩,又每每因确认是自己多虑而感到宽慰,日渐开始有信心做一名男孩。此刻,亲身体会到那群男人把他视作怪物时表现出的厌憎与嫌弃,心里又布满阴影。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给父母打电话——怕他们无法接受女儿变成了怪物,而是联络了普雷斯托。
普雷斯托在旧金山开设一家夜总会,其中包括一项特殊营生——搜罗一些身体结构特殊的人进行水中表演,以满足那些有性变形美梦之人的潜在欲望。普雷斯托原本判断卡尔是个变性人,所以兴致勃勃,待到为他验伤时发现他是个先天男性器官畸形的类型,更觉如获至宝,于是给他安排一个演出身份(在游泳池里展示自己的身体供投币的观众从窥视孔中观看)——希腊神话中的两性和合体赫马佛洛狄忒斯。卡尔有两位演出搭档。一位是出演水中电鳗的已接受雌激素注射的异性癖男人,自身的性别认同为女,理想是攒够了钱彻底完成变性手术。另一位是以美人鱼角色登场的佐拉,长得很美,一副标准模特体型。佐拉与卡尔一样是染色体男性且没有女性生殖器官。但与卡尔不同的是,佐拉患有雄激素不敏感综合症,身体不受雄激素影响,所以外观沿着女性线路发展。普雷斯托安排卡尔与佐拉同住,与佐拉的四个月相处是卡尔明确身份认同的关键时期。
佐拉完全不想当女人,宁可把自己称作两性人——两性人是传统上就有的说法,相当于阴阳人,无论在欧洲还是在中国,这个词都是贬义,在14世纪那部 的《曼德维尔游记》中,曼德维尔把阴阳人与其他奇形怪状的人一样列入地球边缘远离文明与秩序的怪异人群。但其实佐拉自己使用的词汇是“中间性”。时当年,同性恋权利认同已经开始,但以社团方式标榜对中间性的认同要再过20年左右。所以佐拉在卡尔眼里无疑就是一位先驱。佐拉说自己上大学时才发现身体的特殊性,而此前因为生得美丽,引起了许多糟糕男人的兴趣,遭遇过许多令她/他痛苦之事,也因此不大瞧得起男人。现在的她/他一边充当美人鱼谋生,一边在从事中间性的研究和写作,希望普及人们对中间性的认识,让更多人知道这样的人自古以来都存在着,也冀望更多人知道性别认同是文化性与社会性的认同。她/他阅读人类学以及法国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哲学的著作,在这个领域俨然有专业学者的风范。卡尔就在这样的机缘下被启蒙了,最重要的是发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他看了一些书,又受到一位先驱人物耳濡目染的正面鼓舞,对自己的身份不再那么困惑。
就在此时,普雷斯托这家地下夜总会被警察突袭查封,卡尔因未成年而被允许给家里打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哥哥,他诉说了自己遇到的麻烦,并叮嘱哥哥别告诉爸爸和妈妈。哥哥却说,他没法告诉爸爸,因为爸爸刚刚死于一场交通意外。原来,过去几个月里父母整日*不守舍,前不久卡尔的父亲米尔顿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让他准备两万五千美金来交换女儿。米尔顿没告诉妻子就自己带着钱去了指定地点并把钱放入指定的垃圾箱。但他始终充满疑虑,所以上车后没有立即离开,结果看到来拿钱的是自己的妹夫——一位东正教神甫,家里有四个孩子,经济拮据,总被老婆(卡尔的姑姑)吼,星期日主持圣仪之荣光与平日在家中之渺小的两相对比已经成为他巨大的精神阴影,眼前突然良机乍现,想要讹诈一笔同时丢弃这个令人抑郁的家庭逃往加拿大重新生活。米尔顿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的美国生意人,见此情景自然不愿让妹夫得逞,于是驱车追击。不幸,过桥时,神甫的车以较慢的车速撞上前面一辆车,开足马力的米尔顿则在猛撞上神甫的车之后又跃上车顶并继续飞着,直到抛物线运动结束之后坠落湖中。
哥哥去旧金山接卡尔回家,正来得及赶上葬礼。无论哥哥,还是母亲,或是卡尔本人,不约而同地觉得,父亲在卡尔回家之前意外身亡虽然让人遗憾,但多少算件好事,因为他不必见到变身为男孩的卡尔,不必去面对这个“问题”,他心中将永远期盼亲爱的女儿回家,他记忆中的这个孩子永远是保持童年那般纯洁无暇的女孩。母亲在往后的岁月发现卡尔对她的态度依然像做女儿时那样细心周到,也就不再挂怀了。父亲葬礼这一天,卡尔于出发前上楼照顾祖母,老眼昏花的祖母把卡尔认成了祖父,卡尔告诉她,自己就是从前的卡利。祖母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听母亲说,村里有时会出现一些外表像是女婴但到十五六岁时就看起来像男孩的孩子,她以前都不信。卡尔告诉祖母,医生说他身上这种情况是遗传基因问题,会发生在一些总是村内人互相通婚的村子。卡尔的祖父母就来自于这样一个村子,一个位于土耳其的希腊人村庄,村里的人多少都有亲戚关系。但是卡尔的问题更为严重,因为祖母向他坦白,他的祖父母是同胞姐弟。来到美国后,他们只向卡尔的外祖母也就是他们两人的表姐(因此卡尔身上的基因重合到什么程度已经算不清楚了)说过实情。有了此前四个月的历练又什么都明白了的卡尔,此刻反而不再困惑,决定坦然接受自己的身体,并且,作为一个男孩新生。作为男孩扮演的 个角色便是履行古老希腊葬俗中一桩由男人来担当的职责——守在大门口堵住门,不让死者的灵*踏入此屋中。
卡尔成年后特意选择外交部的工作,以便不在任何地方久留,不在任何地方生根。但来到他写这本自传的年,他在柏林遇到一个美日混血女摄影师,不觉动了心,却又怕对方不能接受他的特殊身体,于是如以往面对其她女人那样,试图戛然而止。但当他们在一个美术馆再度不期而遇时,卡尔决定说明事实,女摄影师表示可以接受他。于是故事结束了。
以上情节来自希腊裔美国作家杰弗里·尤金尼德斯(JeffreyEugenides)获奖小说《中性》(Middlesex)的第四卷亦即 四分之一。前三卷中,卡尔都以叙述人身份在年的柏林办公室中追溯由他祖父母开始的家族生涯以及他作为卡利俄珀时的生活,间或提到此时的他与摄影师的交往,所以读者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因家族的近亲通婚因素造成先天的特殊身体结构。因此,阅读时的好奇点不在于她/他为什么会是这样,而在于她/他如何面对自己,如何建立自己的身份认同。我以为这个视角是作者的主要写作意图,哪怕不是 的意图(书评说,此书“铺陈一个希腊家族在20世纪历史中的命运遭际以及主人公艰难的自我身份认同过程”),因为对家族历史和时代背景的铺陈是说明身份问题之由来的必要内容,一个极端化的近亲家庭背景是引入一个特殊身体之生平的有效序曲,而一个渊源特殊的身体永远是展现社会变化的醒目线索。不过铺陈的比重未免太大了一点,而身份认同危机的发生及认识的转变未免分量太轻了一点,因为佐拉的出场,主人公的认同危机就有如神助地化解了,父亲意外辞世又避免了一场激烈的家庭冲突。当然,从阅读体验来讲,已经读了页才进入性别认同危机产生阶段,如果不抓紧渡过危机,读者的耐心和注意力就都难以配合了。对于写作者的精神也有着类似的考验,所以前景铺陈得意气风发而核心场景突发骤逝的小说并不少见。(翻译除了错字还有几处硬伤,但看得出译者已经努力尽心了,当今的文学译者能做到这个程度不容易。)
不管怎样,小说的主题是颇让人欣赏的——身体在人类历史中的核心地位、身份认同以及性别认同对于个体精神结构的支撑性作用、社会对身体问题及性别问题的态度演变。小说可谓是关于身体与性别之核心历史地位的一则脚注。
身体怎么看都是人类生活的中心。现代*治以身体生而平等的论断为基础,正体现身体是现代*治的核心。至于在现代社会诞生及现代社会的理念普及之前,身体的*治化更不遑多让,不同于现代社会的是各种身体的关系模式。人类历史上最重大的身体划分、也是以令人压抑的顽固性持续存在至今的身体划分就是关于“种族”、性别和性取向的*治。即使以精神和物质二元论为基础而摈弃尘世与物质的中世纪基督教神学,也无法放弃“身体具有本质性”这一潜在意识。本来,既然身体是灵*在尘世的短暂栖所,最终的复活只要复活灵*便得偿所愿,但偏偏这种复活论不受待见。从公元年前后的哲罗姆与奥古斯丁开始并在中世纪占据主导地位的神学传统坚持物质身体要随灵*一起复活,由此引发了一串难题。复活的身体有性别、年龄、社会地位吗?遇到同类相食的情况,复活时怎么挑拣出谁的身体是谁的?一具身体的某些部分被吃了并被同化到另外某人的身体上,复活时这些部位属于谁的身体?神学家们自甘困于同精神-肉体二元论模式相抵触的复活论教义,就是因为他们也是漫长历史传统中的一员,他们与以前及以后的人一样,认为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一个人,必须不仅在灵*上是也要在身体上是这个人。中世纪基督教明示的核心是灵*,但未曾明示的核心是灵*与身体和物质的关系。
在每个时代,使一位个体成为个体的所有东西——他们的年龄、性别、个人生活史、活动以及情绪——都由身体经验并在身体中标示。就此而言,身份得自个体身体的生平,其中包括性别(gender)。身份中既包括周围人给你的认定,也包括自我认定,还有个体对周围人之认定的认定。因此,身份与自我虽不等同,但关系密切。性别和年龄都是自我的本质组成。由此可以看出,身体是人类生活的中心这个命题又可推演出性别就是人类生活的中心。古希腊人已经熟稔地用各种二分法概念来理解世界,男性与女性的对立则是运用最广泛的二分法之一,这不仅在古希腊,在中国亦然。所以在古代的欧洲与中国,男人和女人都被理解为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属性,不仅直观地见于男女身体的差异,也见于这两类人的性格与能力,因此两大社会都充满了规定男人和女人从事不同任务的语境或以不同方式从事同一任务的语境,允许男女所做之事互换的语境难得一见,但凡出现了男女角色的互换,就被贬损为“性别倒错”。
对性别在身体之历史中的核心地位、对身体在人类生活中的核心地位有一点概略认识,就可以充分理解小说中的卡利为何在青春期到来时对于自己没有出现女性第二性征这一状况感到无比焦虑,一方面百般掩饰,另一方面又拖延看医生。既然她从出生时就被宣告为女孩,此后一直被按照女孩的角色教导和要求,那么在面对自己和其她女孩日渐明显的身体差异时,她面临的深层危机是固有身份行将瓦解的危机。不是个女孩,她该是什么?年代的社会环境下(就算是美国),依然是除了男就是女的生物性别认定和社会性别规划,所以她若不努力维持自身的女孩身份,她就没有了身份,换而言之,就成为一个“非人的”怪物。卡利试图通过服装的掩饰、面部脱毛处理及长发遮脸而让自己看起来具有女孩的身体,又通过撒谎让医生相信她认同女孩性别,因为她很清楚惟有保持女孩的身体才能保持她已有的身份。异性癖者不会满足于易装而终究要通过手术改变身体来塑造新身份。这两种做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都说明身体对于身份认同的本质作用,只是着力的方向相反:前者要维持旧身体,后者要创造新身体;所涉及的身份则前者是他人的身份期待——卡利要借助外表掩饰内心真实的身份认定以符合父母的固有期待,后者是自我身份认定——异性癖者要通过表里同一来建构自己的身份认同。
既然要保持乖乖女身份,接受卢斯医生的治疗方案,从此在身体上也变成女孩,不就一了百了?这么做符合通过身体来认同身份的惯例。可惜,卡利在心理上不够女孩,雄激素的影响使她在驾轻就熟地履行女儿这个惯常家庭角色的同时,以一种男性的心理爱慕女孩。或许就是心理上这一点苗头,使得她拒绝改造身体,在治疗方案公布和得知染色体男性真相后,突然就不顾一切地决定放弃“她”——为之掩饰伪装了近两年的“她”这个身份——而做一个“他”。卡利的这个选择不由让人想到,性之抉择的自然因素要比社会因素神秘得多也更加不可抗拒。虽然依旧是通过保持身体状貌来维持身份认同,但卡利仅能接受以外在的伪装来维持女孩身份,却不能接受改造身体以维持女孩身份,她显得喜欢和认同自己这一个有男性特征的身体,并且又因着对这个身体亦即“性”的某种认同,而宁愿放弃她原本努力维持的“性别”。在此,对“性”的抉择有一种突然爆发的冲力和自发性,击垮了积累十几年的社会因素的制约。在历史长河中,不仅性别角色是社会培养出来的,连性的抉择都被社会化了,因为设置了男性与女性的二分法,刚出生的孩子就一定要被接生之人归为男孩或者女孩——不能归入这两类之一的或者被作为怪物丢弃或者被硬归入其一,然后家庭与社会再按照男孩和女孩的行为标准要求他们,要求他们的身体符合他们的社会角色,也要求他们的社会角色符合(社会所认定的)他们的身体性征,性与性别便首尾衔接成一个封闭人类的禁锢之环。这个禁锢之环勒死了多少人又让多少人终身蒙羞或饱受压抑,根本无可计量。
卡利选择变成卡尔,一定会遭遇波折,因为他的身体有缺陷,他会被传统的关于“男人”的观念挑剔、排斥和 (这类基于“男人”标准的施害不仅会来自男性,也会来自女性,来自所有那些被僵化的身体观念和性别观念所束缚的社会人),所以才会有他在公园被痛殴的情节。如果不是遇见佐拉这个认同自己为另一类但并非怪物的以“中间性”自居的先驱角色,卡尔的成长之路可想而知充满坎坷,他是能坚持成长为一个男人还是会堕入自视怪物的扭曲心态,大可质疑。佐拉以及现在时态的卡尔所遇到的那位女摄影师无疑代表了最近几十年间人类社会的重大改观——人类对性与性别的认识幅度和认可方式终于有了光谱仪的模样,不再困扰于二元对立的男女两极。佐拉以酗酒和憎恨男人及厌恶下崽来宣泄她/他的愤懑,掩饰自己因选择与世界敌对而遭遇的不平和由此所困绊其中的孤独,尽管她/他这样的先驱已经出现,但社会环境依然险恶。二十六年后的这位女摄影师则真实地与卡尔相爱,接受了他的生平与他的身体,卡尔寻求的认同终于达成了,仰赖于社会环境对性与性别的认识不再那么狭隘。
身体的认同与身份的认同共同成就了卡尔心理的完满,我们又看到身体、性别、身份、自我这些概念之间的紧密纠缠,但我们同时也看到身体(尤其是性的层面)与性别不是传统观念中那般黑白分明。因此,不能因为身体、性别是自我的本质,就把预设的身体区分和性别角色期待搬出来说,你不照这样做,就无法拥有正常的自我!我们首先要反省和正视的,是身体的复杂性和性别角色的变动性,对这两者有了充分认知和真正的接纳,才能谈得上确立自我和客观认知他人身份。充分认识人类是件复杂活,此议不适合头脑简单粗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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