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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蹭蹭某人的热度
吴签是站着吃饭而穿LV的 的人。他身材很高大;冷白脸皮,肿胀的苹果肌下面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七彩头发。穿的虽然是LV,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换,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四个二四个二,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吴,据说那里又很小,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吴签鲶”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吴签。吴签一到店,所有吃饭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吴签,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下大碗宽面,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块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胡乱发电了!”吴签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上眼见你电了何家的小子,吊着打。”吴签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说唱不能算电……说唱!……圈子里的事,能算电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又大又圆”,什么“福里撕泰奥”之类的,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食堂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吴签原来也红得发紫,但终于没有本事,又不愿学习;于是名声愈过愈臭,弄到被人嘲讽的地步了。幸而搞得一手好电,便替人家发发电,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用他那牙签一样的东西四处留情,可惜是个吃药才能撑住三分钟的人物——偏又逞强说他那里很大叫人忍一下。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带牙签和发电机器,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发电的人也没有了。吴签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违法乱纪的事,也就进来了。但他在我们食堂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又定然努力发电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吴签的名字。
吴签吃下半碗面,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吴签,你当真是圈子里的人么?”吴签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道,“你怎的连半个顶流也捞不到呢?”吴签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加拿大电鳗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食堂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管教是决不责备的。而且管教见了吴签,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吴签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听过说唱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听过说唱,……我便考你一考。大碗宽面,怎样唱的?”我想,牙签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吴签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记不得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东西应该记着。将来出去进圈子的时候,有用的。”我暗想我和流量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电视里的人也从不将歌词记在脑子里;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说唱何时不火了么?”吴签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戒指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说唱有四样唱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吴签刚用牙签剔了牙,想开口发电,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了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舍的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吴签。他便给他们挑出一点面吃,一人只分一小截。孩子吃完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吴签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长了,已经不长了。”直起身又看一看面,自己摇头说,“不长不长!长吗?不长,也不宽。”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吴签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管教正在慢慢的结帐,取下粉板,忽然说,“吴签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钱呢!”我才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吃饭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那什了。”管教说,“哦!”“他总仍旧是胡乱电人家。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电到林托尼那里去了。他这样的人,电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发文章暗暗的骂,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折了他的签子。”“后来呢?”“后来折了签子了。”“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点火烧了。”管教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帐。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碗面。”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吴签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摇着两腿,腰间缠一圈绷带,黑乎乎不知多久没有换过;见了我,又说道,“要一碗面。”管教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吴签么?你还欠十九块钱呢!”吴签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面要又长又宽。”管教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吴签,你又电人家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电,怎么会叫人打断了签?”吴签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管教,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管教都笑了。我下了面,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供袋里摸出四块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想来是被折了签子疼的在地上抠来的。不一会,他吃完面,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摇晃着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吴签。到了年关,管教取下粉板说,“吴签还欠十九块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吴签还欠十九块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吴签的确被送回老家了。
话说这么长应该没人会仔细看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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