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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永飞诗选(二十一首)
小干鱼
还未听完海的故事,还未了解
海有多深,有多广,贪欲的大网
就把生命匆匆带走,皮肤上的水
身体里的血,被太阳的针管抽走
被风的舌头舔干,海的呼唤跌倒在岸边
背鳍,臀鳍,尾鳍,胸鳍,腹鳍
再也无法推动时光,鳃盖紧闭
嘴也紧闭,唯有两只眼睛还睁着
怎么都看不透微笑下面隐藏着什么
被翻过来,又被翻过去,躺过的地方
留下一块很大的冤屈,印在大地的胸口
蓝天看得见,流云看得见,
可谁也没理会
一锅油,在翻滚,在狂舞,它的周围
聚集着一群手拿刀叉,或筷子的人
化石
这是灾难铸就的永恒,透过显微镜
一个远古的时代开始复活
经过几百万个白天与黑夜的淘洗
该消失的已经消失,该留下的已经留下
撕开岁月的口子,呼救声和哀嚎声
奔涌出来,无论把手伸得多长
都无法解救那众多垂死挣扎的生命
它们把族谱和遗嘱,
用 的眼泪,刻在
少数几个同类的骨骼上,等待后人解读
考古学家从中找到成就和荣誉
解说员带着参观者,穿过虚拟的时空
生硬地讲解进化论,大家都陷进惊叹中
唯有一位诗人,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
解剖黑夜
以弯月为刀,剖开黑夜的胸膛
从里面掏出太阳的光芒,星星的哭声
掏出背叛者的卑鄙,伪君子的面具
乌鸦是黑夜的心脏,在狂躁地跳动
周围簇拥着*蛇、饿狼、妖魔、厉*等
它们劫持善良的灵*,弯月进退两难
杀死黑夜易如反掌,
而无辜者将随之陪葬
黑夜笑得更黑,弯月的白困于生死之间
无奈,只得把太阳的光芒,星星的哭声
背叛者的卑鄙,伪君子的面具,统统地
塞回黑夜的胸膛,弯月逐渐变圆,
谁也不知道
那是由刀熔化成的一滴泪,
一半滚烫一半冰凉
青铜镜
擦去黑暗,一个朝代亮起来
浑浊的是雕花窗子外面的世界
清澈的是藏着浓浓相思的眼眸
千万年也不生锈的月光,流入青铜镜
唤出一片锦缎般柔滑的旧梦
一缕清凉的风,遇到一滴清凉的泪
夜变得深不可测,沉甸甸的青铜镜
照出凋落的花容,照出一声长长的
叹息,照出一颗心的痴情,同时照出
另一颗心的悔恨,狗吠无法缝合宁静
在刀锋上赶路,身上沾满花香
脚下却落了一地的疼痛,来到
五百年与五百年的交叉口,生命洗净
浮华,青铜镜里外的人,融为一体
秋
秋,多愁善感的词,不敢轻易
去碰触,怕一碰触,叶就变*
水就流瘦,石头就淌泪,夜就伸长
在落满忧伤的小道行走,快抵达
秋的心脏,便停住脚步,怕再往前
会遇到虫子的哀鸣,会遇到草木的
尸骨,会遇到囚禁于西风里的冤*
高处的枝头上,挂着一个孤零零的
红柿子,那是留给生命的 灯笼
一排大雁,飞过杜甫的草堂,飞过
李白的酒杯和扁舟,飞过王维的
塞上,飞过李清照的锦书和西楼
此时,正与秋,反方向而行,身后
天空出现诀别的裂痕,丝丝寒意
绑住蝴蝶的翅膀,梁祝对影成单
绕到明月的背后,将秋,安放在枕边
披着梦的防弹衣,趁群星争执不休
偷偷地横渡暗色,横渡世间的离愁
一根木头
笔直,粗壮,实心,挥向它的斧头,掉了
好几颗牙,扛着它的肩膀,
脱了好几层皮
它倒下时,落了一地岁月的叹息
风吹了三年,才把它体内的水分,
全部搬走
根被留在土里,枝叶有的腐烂,
有的变为灰烬
而灵*,
一直紧紧地吸附在最内的圆圈里
那是大自然的子宫,
是它生命的发源地
早晨,它的上半部分,
被做成一张婴儿床
中午,它的中间部分,
被做成几件结婚家具
傍晚,它的下半部分,
被做成一口大棺材
从此,没人再认出,它原来的模样
夜深人静,它把自己躯体的三个部分
悄悄地聚拢,以致人们的梦里,
总是轮番出现
生与死的画面,
以及或悲或喜的哭声与笑声
修
我拆掉自己的骨架,割下自己的肉
我挤出自己的微笑,掏出自己的心
我耗尽自己的生命,提着自己的*
给他人修 ,修着修着,竟然修成
自己的地狱,而我始终无怨无悔
神说,魔说
神说,要把我的骨头做成笛子
每一个孔都能吹出花香,只是会很痛
魔说,可以直接给我一座花园
各种花香都有,我的目光开始倾向魔
神说,要把我的经脉拉成弦
每弹一下都能听到天籁,只是会很痛
魔说,可以直接给我一个音乐盒子
各种天籁都有,我的目光依旧倾向魔
神说,要在我的脚掌上插满尖刀
顺着崎岖的闪电,能抵达极乐世界
只是会很痛,也会很慢,甚至会很危险
魔说,可以直接给我一对翅膀
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我不禁开始靠近魔
神无奈地摇摇头,渐渐远去
魔得意地笑着说,得到一切之前
要把良知抵押给他,把太阳暗杀掉
我截然拒绝,转身去追赶神
青烟
从香炉里飘出来,绕过尘俗
入肌肤,入血液,入骨头,入灵*
大地升腾,天空飞翔,高山很轻
所有的爱与恨,都不见踪影
前世,今生,来世,在一滴露珠上
并排而立,饥饿,寒冷,伤愁
被一片一片剥离,花之语,叶之歌
打开春天紧闭的柴扉,清风踏过琴弦
水与火共舞,铁软化,稀泥挺直
依旧绕过尘俗,飘回香炉,纷争消停
世界静静地睡去,岁月不留一点脚印
为一只虾祷告
你被人们的贪欲捕获,大海母亲的
呼唤,永远搁浅在海滩上
在一口透明的水晶锅里,你使劲地蹦跳
下面的烈火收买了锅里的水,将死亡
慢慢传播过来,你蹦跳的幅度越来越小
我闭着眼睛,为你祷告,
愿奇迹能够发生
愿你能够逃离厄运,愿你能够重获自由
我的祷告最终败给了一阵喧哗
我睁开眼睛,你已经不再蹦跳,
一股诱人的
香味,从你的体内散发出来
紧紧地抓住我的胃,我口水泛滥
吃,还是不吃;不吃,还是吃
欲望与善良,在激烈抗战
在朋友的鼓动和助推下,
我的善良被击倒
我拿起筷子,颤抖着把你吃下
我的罪过无处可逃,我继续祷告
愿 你做人,我做虾
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都依你
忧伤的种子
埋进阳光里,温暖会冻结
埋进溪流里,浪花会瘫软
埋进泥土里,大地会荒芜
埋进梦里,夜会很漫长
握在掌心,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它的芽儿,已经在发出抗议
它的出世,它的蔓延,它的进攻
能毁掉世间的红和绿,还能毁掉
天与海的蓝,云与雪的白
它的抗议更加激烈,处于爆发状态
我握着它,不敢靠近童真的孩子
不敢靠近衰弱的老人,更不敢靠近
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颂歌与欢笑
好不容易绽放在这个时代的枝头
我怎么忍心,让掌心的这粒忧伤
去 ,去摧毁,我不再犹豫
把它深深地埋进自己的体内
宁愿独自黯然和毁灭
有这么一棵树
它知道季节太多的隐私,以致
天空不敢再接纳,秋风将它使劲往下摁
枝干上挂着的鸟鸣声,被踢翻打烂
白雪覆盖不了它的委屈和冤情,它开始
调头,逆着生长,
把绿芽藏在干枯的皮肤下
都以为它已死去,雷电来劈,它忍着痛
寒鸦来辱骂,它忍着恨,前一年的时光
被后一年的时光撵到深谷,
包括一些恩怨
它从季节的背后,绕到泥土的心窝里
静静地看着,一阵风与另一阵风,
为残阳
在头顶打得不可开交,它用 一滴泪
洗掉过去,笑着再次敲响春天的大门
金殿
穿过一摞厚厚的历史,我的心
抵达一个落满是非的故事边缘
我不是来追寻仙风道骨
我是来与一名千古绝美的女子约会
当然,我不是那位冲冠一怒的枭雄
更不是图谋不轨和心怀恶念的
那两名野心人
我也不是为美色而来,
我也不想以公子哥的
身份(何况我本不是),
用苦思冥想出来的诗词
钓取一颗超凡脱俗的芳心,我只想与她
相依偎在尘世之外,把烽火炙烤出来的
名利和权势,
统统丢进岁月的无底黑洞里
把清风和月光倒进杯中共饮,
醉意涌起时
双双起舞,让躲在暗处的帝王将相们
垂涎三尺,心生妒忌,追悔莫及
让他们在一滴苦泪里垂死挣扎
而我与她,则把是非清扫得干干净净
携手走进故事的中心,精心修复
还她一个圆圆满满的结局
骨头先醒来
眼睛还在睡,耳朵还在睡
鼻子还在睡,肌肉和皮肤也还在睡
只有骨头偷偷地醒来,在黑夜的磨石上
来回地磨,磨瘦了黑夜,磨亮了自己
最终把软弱磨成刚硬,把噩梦磨成美梦
先醒来的骨头,直如剑,
刺破魔*的狂笑
弯如弓,
射穿生命的假面具及虚伪的掌声
它还可以在直与弯之间,翻天覆地
归入泥土,醒来的眼睛又睡过去
醒来的耳朵又睡过去,
醒来的鼻子又睡过去
醒来的肌肉和皮肤也跟着又睡过去
而 醒来的骨头,依旧还醒着
时间发*发黑,它还白如雪,
指引黎明升空
幻觉,或真实
有时觉得,比蚂蚁更小的是大象
比手掌更窄的是天空,比头发更细的
是河流,比刀剑更锋利的是一张嘴
有时觉得,比白云更白的是黑夜
比春天更绿的是冬天,比笑声更动听的
是哀哭,比*药更*的是一颗心
有时觉得,比冰块更冷的是阳光
比水更温柔的是石头,比灾难更不幸的
是鸿福,比魔*更可恶的是一个人
有时觉得,别人是自己,自己是别人
有时觉得,别人就是别人,
自己就是自己
有时觉得,别人不是别人,
自己不是自己
劈柴
不知何时,岁月的尖嘴,偷偷地
吸干老屋后面那棵梨树的元气
春风再也无法从它的枝干里,挤出
一朵朵雪白的花,挂在上面的童谣
也不知被哪只鸟衔走,
母亲交给我一把斧头
要我把枯死的梨树砍倒,劈成柴
斧头上的铁锈对着我,不怀好意地笑
曾经挥得满天飞的斧头,此时重如高山
满身的力气,怎么也使不出来
劈下去,传出时光断裂的声音
起落之间,我的骨头由白变黑
犹如梨树即将腐烂的躯体,一条虫子
从里面爬出来,是它蛀空梨树的生命
我把斧头对准它,正要劈下去
梨树用 一截坚硬的枝干护住它
我手中的斧头哐当落地,
仇恨化为一滴眼泪
被天空和大地收走
牧云
飞机把我举到白云之上,一片蓝
在掌心融化,流进体内,把骨头
洗亮,洗轻,高山矮成一片平地
大江大河是姑娘不小心掉落的绣花线
白云踩着一座座村庄和城市,奔跑
我则成为牧云人,把她们赶到龟裂的
土地之上,赶到荒凉的心灵之中
我非神,我只是一名把神举过头顶的
苦行僧,愿将 的苦难一饮而尽
我继续赶着白云,把眼泪洒向沙漠
把头颅挂在风口,远处似乎是极乐世界
可我怎么也无法靠近,飞机颠簸了一下
我被甩回到理想之外,周围的人
一点都没发现我的惊悸和失落
走下飞机,所有的白云都不知去向
我犹如一片被遗弃的乌云,被生活
追赶得忘记了归期,忘记了归途
*故事
小时候,*故事就像一根绳索
绑着我的任性、狂野、妄为、作怪
各种各样的*,从大人的喉咙里爬出来
有披头散发的,有长舌头的,
有歪脖子的
有满嘴獠牙的,有缺胳膊断腿的,
有无头的
我的哭闹,败给风声,
风声是*的脚步声
黑夜是*的游乐场,我躲在被窝里
不敢出大气,不敢睁开眼,
火塘边的*故事
冰凉冰凉的,美梦常常被惊醒,有*
来吸我的血,来吃我的肉,来挖我的心
来啃我的骨头,来掐我的脖子,我怕*
长大后,我知道*故事是虚构的,
是吓小孩的
我不再怕*,我见到的是形形色色的人
听到的是许许多多人的故事,
人的长相比*好看
还爱笑,爱精心打扮,爱说好听的话
可不知为何,我见到笑的人,
会胆战心惊
见到花枝招展的人,会节节往后退缩
听到像蜜一样甜的话,
会整日整夜地恐慌难安
我日益怕人,有时比小时候怕*还要怕
行走的麦子
麦子一直在行走,走过冬至
走过立春,走进夏至的胸口
或绿或*的火焰,把大地的皮肤烤焦
把季节的骨头烤酥,村庄由瘦变肥
麦子一直在行走,走过祖母的膝盖
走过奶奶的肩膀,走到母亲的头顶
或轻或重的脚步,把族谱的脊梁踩弯
把生活的经脉踩疼,生命由高变矮
麦子还一直在行走,它的速度
超越我的追逐,超越我的回忆
手握镰刀,可我再也割不断
与麦子之间,一根扁担长短的距离
对影独语
从一片黑退出,又跌入另一片黑
从一种孤独逃离,又误闯入另一种孤独
灯光把影子摁进雪白的墙,墙喊疼
狗不吠,猫不叫,
寂静哽在时间的喉咙里
咽下某人的名字,
*性蔓延到头顶和心尖
与其痛苦地活三千年,还不如躺倒于
知己的怀抱安睡三分钟,然后悄然死去
从一个人走向另一个人,
只有影子的距离
从另一个人走回一个人,犹如无边的夜
泪水在火焰上流淌,只会灰飞烟灭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把河流拉长
未必能制服埋在沙漠里的干渴,
谁不想生
谁不想把年轻,把纯真,把洒脱
赶回骨头和肌肉里,可生命早已被出卖
雨中街头速记
大雨突降,煮沸所有的街道
人群如蚁,乱成一团,四处躲藏
汽车的喇叭,一个比一个凶,有一种
吞噬对方的架势,疾驰而过的一辆轿车
溅起一道浑水,
打在骑自行车的一名女子身上
女子破口骂了一句脏话,
而轿车已不见踪影
一名年轻男子,理着阴阳头,打着红伞
在叫卖火龙果,一句男音,一句女音
先后有一男一女,
各买走他的一堆火龙果
雨越下越大,他把没卖完的火龙果,
装回纸箱
抬上架子车,连同夜色,
拉着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摆过火龙果的地方,
随即有人占领来卖桃子
卖衣服的一对情侣,
急忙抬着挂满衣服的架子
跑到立交桥下面,
怕雨水浇灭青春的火焰
女的守着衣服,
男的去附近买来一盒卤鸡翅
你喂我一只,我喂你一只,
不知是哪个人
在不远处撒了一滩尿,臭味扑鼻而来
他和她若无其事,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作者简介何永飞白族,生于年3月,云南鹤庆人,笔名菩禅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作品曾发表于《诗刊》《人民日报》《民族文学》《诗选刊》《北京文学》《扬子江》等报刊杂志,并入选数十种权威选本。出版诗集《四叶草》《梦无边》,长诗《茶马古道记》,散文集《生命归位》。长诗《茶马古道记》、诗集《神性滇西》分别为中国作家协会年度少数民族文学重点扶持作品和中国作家协会年度少数民族文学重点扶持作品。作品曾获第二十五届全国鲁藜诗歌大奖、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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