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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又停电了。

不知道是运气不佳，还是这里的夏天经常停电，我来的一个星期停了两次电。夏季32-35度的高温，没有空调的夜晚是无法想象的。

很快，在房间热得呆不下的居民们聚集在小区路口、小河桥边、围栏杆旁。

有两个打赤膊的上海人坐在花坛的围栏上，一个叉着腰，一个把手支在栏杆上。我从他们一些零星的上海话中，听出来他们在讲自家的房子还没来电，后面片区的电路刚修好又跳了。

为什么会停电呢？

次停电的时候，大家说原因是电路老化。那既然上一次抢修已经换新，新的电路为什么又在晚上跳闸了呢？

“电路还是受不了呀。那些个租房的外地人下班回来了，在家里又开空调又煮饭的，现在还用电磁炉烧菜。夏季本来也是用电高峰，电路受不了的。”我还没问出口，坐在栏杆上的大叔先抢着答了。

于是我加入了对话，叉着腰成为围栏闲谈第三人：“这电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这不好说，前几天停电，我们那边修到半夜两点半才来电。这次不知道修多久，修不好晚上怎么睡觉哦。”

“是啊，我们那片好像还没开始修。”

“小姑娘你租的哪一片？”

“那边。”我手指了指租房的方向。

“那是群租房啊，一栋房子住了7、8家人。人都是乱七八糟的，不干净的。有人来我家借房子，我都要看人的，乱七八糟的我不借的。像这种没有房东的群租房，谁住也不知道。”

“嗯，也还好啦......”

我默默退出了对话。

走回家的时候，我想到这3层半的农村别墅，从1号到号，除了有房东及本地人之外，还有数不清租房而居的外地人。

对本地居民来说，流动人口像是一个社会问题。在他们眼中，外来流动人口会消耗本来就紧缺的各种资源，同时会导致犯罪和其他“乱七八糟”的社会不稳定因素上升。所以就连小区跳电这样的事，他们也会自然而然联想是这些外地人导致的。

曾经好几次，我到苗族阿姨家做客，却被房东拒之门外，理由是“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带来家里来，不知道来干嘛的，一喝酒一唱歌吵死了”。

乍一想，房子是房东家的。他把其中一间房租给房客，房客就应该受到房主的约束与管制。

但以房主和租客的角度来说，我花钱在这里租了一间房，我的生活起居凭什么受到房东管制？

谁当监管人？而什么人又需要被“管制”？

现代监狱通过全景空间安排创造一种全方位凝视（all-seeinggaze）的权力，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监控。福柯则认为整个现代世界都是一座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圆形监狱”，每个人都在监视网络之中。

百眼巨人阿耳戈斯

圆形监狱（Panopticon）取阿耳戈斯“百眼、全视”之意——“阿耳戈斯有一百只眼睛，即使睡着也有一些眼睛还睁着。”

我们退回来说，不说每个人都在监视网络之中，但最少被人们认为是“不稳定”的因素一般会进入监管的视野。

而在对来自乡村地区的流动人口充满偏见的支配性话语中，“流动”意味着高度不稳定和混乱，意味着不属于任何组织、难以被定位，而这种分散的危险也就成为社会监管的重点对象。

这种日常监管的“重任”似乎被房东挑了起来，此时，房东是一个理所应当的“监管人”，仰仗着房主的身份管理每一个住户。从租房起，就以“监管者”的身份打量外来租客，再到插手房客的日常生活，阻碍朋友之间正常的聚会。

那么在这里是否也形成了一种无时不在、没有边界的全方位凝视？

这种看似“出于安全考虑”的理所当然，其实没有多少理由。他们以“流动人口”身上的刻板印象作为辩护，对外来人产生偏见与排斥。

我正常的日常交往，为什么会被认为是“乱七八糟”？

在房间里唱歌还会被房东责备，请朋友来家里做客还会被拒之门外。

这些与有关外地人的刻板印象，脱离不开“吵闹、无知、脏乱”这类词。与现代的、稳定的城市居民相比，农村流动人口仿佛处于城市生活的新的社会秩序中处在“二等”位置。

“刻板印象总是倾向于将群体特征描绘成“固定、简单、清晰”，因此“将其多重解释的巨大空间掩饰起来”。（herzfeld，）但它并不总是铁板一块，在特定条件下，受压制的群体可以与之争辩甚至将其颠覆。”

不过阿姨们没有时间去争辩、颠覆，而是选择搬离有房东的一家，住进现在的群租房，和老乡们住上了一栋楼。即使这边一栋连空调都没有，但她明显高兴得多了。“现在你们来没有关系了，聊天、唱歌都没有人管了。”

以前的那家房东，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那些“乱七八糟”的酒歌唱的内容是什么。其实只要去一次，就能够知道，叔叔阿姨们唱酒歌时的热情与有趣。

除了溢于言表的热情，苗族人唱酒歌打趣的技巧和规矩，以及对歌歌词中有意思的比喻，大概说上三天也说不完。编歌时所展现的灵机，类似于我们所说“七步成诗”一般的创作力。这些都是值得学习体会的智慧与乐趣。

正好想起这几天当我想要给阿姨背诵我记好的苗歌歌词时，我 次看到了她如歌师一般正襟危坐、眯着眼睛听词的神情，突然感到背后袭来一股“班主任”的凉意，直接穿越回初中背语文课文的现场。苗语歌词确实难背，但还好这一首记得熟，阿姨没有罚我回去抄一百遍。

继续学习吧。

哦对，昨天半夜1点31分终于来电了。

希望不要再停电。

小熊/鳗鱼

.7.30

上海·龙珠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