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虎(字数)速客一只壁虎,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和我做起了邻居。哦,也许用词不当,用邻居概括不太妥帖,我们共居一室,关系密切。尽管斗室很小,私密之地与我却非常重要,因为大部分时间包括读书、午休、甚至晚休都待在这间小小的陋室。这是上个世纪一栋老旧的大楼,早以前是地质队招待所,北面临街那部分打通后,分割十几间小店面。十年前有传言说此楼要拆要重建,结果一直拖到现在还颤巍巍立在那儿。从右往左数,华音琴行在第四间,外间二十平米,里间八平米,朝南窗外植上金边正叶,一畦绿色苗圃,所以里里外外边边角角显得潮湿,梅雨季空气中有股刺鼻的霉味儿。估计每到端午前后,蜎飞蠕动蚊虫肆虐的日子,壁虎就像为民除害的英雄出现了。可我内心还是排斥这位不请自来的侠客,对此只能暂时称它为金蛇郎君;郎君称呼比较暧昧,金蛇又让人心生恐惧。矛盾的心理让我认为,宁可受些蚊虫叮咬也好过它的威胁。哪怕不意伤及无辜,咬到人,那真是很恐怖的事情。好像有这样一句民谚;壁虎咬一口棺材抬到大门口。这样想,便望而远之,不喜欢它也惧怕它。说来也怪,迄今为止还没听说有个被壁虎咬中而*发身亡的人:人们不仅误解了它,还喜欢以讹传讹。以往印象,天气炎热的夏日傍晚,一个幽灵悄悄出没在身边,有时悄悄爬上桌沿,有时爬上墙壁,再肆无忌惮爬上天花板,有时又伏在窗外玻璃上。浅灰色的肚皮隔着玻璃一陷一凸,好像闭上嘴巴鼓气的腮帮子,小心脏有节律缓缓跳动。这天早上,打开琴行两扇玻璃门,再推开里面那扇木门。一瞬间,忽然感到有种神秘的气息,好像眼角划过一道暗影。人到中年第六感观还很敏锐,心里知道有个什么东西,在书桌电水壶下面;黑塑料圆盘,垫上凹形托盘,致使桌面留下可供爬虫容身的缝隙。我有些害怕,不敢伸手掀开,但必须面对这种突发状况。心想,这是我的地盘。平时早上习惯来烧水泡茶,就得挪动那个电水壶。心里开始预设底线;只要不是小蛇,或褐色鼠类与其它什么可怕的爬虫就行。多大的事啊,巴掌大的底盘能藏什么呢?自己给自己鼓气,这样来也就放松些了。隔着距离,伸手拍拍电壶上的黑色圆盖。“哎,喂,喂,什么东西呀,出来瞧瞧,不要怕,不会 你,互不侵犯!”显然问话的底气似乎不足,把互不侵犯说得很重,又说,“侵占我地盘,不能不表态,你要有所表示吧?”约略过了半分钟,它似乎不情愿地露出一截尾巴,再侧身移动伸出个大眼睛的蛇形脑壳来。距离如此之近,中间又没障碍物。“唉,唉唉……”这等情形让人背肌与肩胛骨猛得一缩,心尖乱颤,脚底打软不禁脱口说,“走远点!快,走开,走……”它好像没料到我会如此惊慌。不闻不顾,鼓起的上眼皮忽然往下耷拉,盖住半个眼珠子,一幅慵懒与无所谓的样子。试想,眼神继续对视,便加深我的恐惧,肯定再退后半步。幸好它开始退却,稍微转头不再盯人,僵直的样子。时间仿佛过得很慢,甚至和它一样停住了。默默对峙着, 我想打破沉默,用指节轻轻敲击桌角,停了会,又想用手机把它拍下来,刚往外掏手机,它“哧溜”一声逃窜,不见了。得垄隔天,我想有机会再见面,一定要把壁虎好好拍张照片。礼尚往来好相互认识,总不能一惊一乍弄得大家神经紧张,咱们暂时就自顾自好了。不认清形势又能怎么办呢,真没办法!想起它那逃跑时的动作,还真叫人好笑,一溜烟不见踪影,短促密集式s型走位,若用慢镜头播放,应该是竞走运动员扭来扭去的模样。也许人类对蛇类爬行动物,天然地存在畏惧,但由于它体量小,小到足以让人藐视的地步,也就不再那么害怕。之后过去许多天,我们都相安无事,心里有准备,相互默认与接受对方。久而久之仔细观察,觉得壁虎身形完全符合美学定义;细弯的身型,扁平的脑袋(圆脑袋更好看),展开四只带蹼的大脚掌,几乎有和个头一般长的小尾巴。 缺点就是全身灰不拉叽,疙疙瘩瘩褐色条纹让人扫兴,假如是金色或银色,那么,把不定就成一件艺术品。嗨,这样想,才知道这是我潜意识里,唤他金蛇郎君的理由。既然在一起,需要承诺和平相处,互不侵害。嘿嘿,我有私下小算盘,壁虎不仅可以帮忙消除蚊虫,还可以消灾,更看好这点妙处,谐音避祸。很多汽车屁股上,就有一个壁虎模型,象征避祸意思,弯曲的小尾巴像个救命绳索。早上照例推开里间那扇*色木门,不像以前大大咧咧,我小心翼翼,像个窃贼。壁虎早已习惯,它要么凝神不动,要么发出窸窸窣窣,揉碎纸片那样的小动静。这样也好,仿佛多个可靠的小伙伴,朝南的房间一时变得有些生机。蜘蛛、苍蝇、蚂蚁等等小动物们都在热天开始活跃起来,一物降一物丛林法则,维系生物链的平衡,壁虎帮我降服这些讨厌的害虫。另方面,我不再自顾自说话儿,好比有个忠实听众,就朝它藏身地方望望,说:“大白天可以回避下,晚上我退出把地盘让给你……”一番好言相劝,壁虎似乎能听懂,也悄悄伸长颈脖,歪起小脑袋听我弹琴。“我弹得怎么样啊?你不会让我把你当聋子吧?”我知道它不会应答,又说,“不把你当聋子,把你当成哑巴算了。”金蛇郎君怎么会哑巴呢,不可能呀。有钱人家里养条变色龙,你们长相差不多,个头小点,也把你当宠物养了。但凡只要瞧见它,我便趁机马上迎上去,说,不许动!给你拍张照片。滴溜圆的大眼睛,上眼皮像上次那样耷拉下来,朦朦胧胧的,它是个瞽叟?对,据说壁虎弱视,只凭借嗅觉与伪装来捕食,守株待兔等候猎物上口,可见这小壁虎为了生存,耐心还是很足。发现平时最喜欢的美食,是六条细腿的花斑蚊,贪婪得一点不考虑自己的吃相。一口吞一个,爬两步,又吞一个,潇洒利落得很。这架势,这饥渴的馋像,让我开心好一阵子,两害取其轻,蚊子最讨厌,是个吸血*。坦白地说,一只壁虎倒不会让人想得多,可恶之处不在此,我慢慢说来。一天气候变得奇怪,温度升得很高,傍晚的太阳还火辣辣的,人热得浑身直冒汗。忽然我看见墙壁上,不同方位有三只壁虎,一家三口,啥时入了洞房,啥时拖儿带女啦?无法判断,不能确定什么关系。一只爬玻璃上,一只爬在墙壁对角线上,还有一只倒悬天花板上。这阵仗可真让人心里发毛,一只壁虎可以从容对付,可三虫成虎呀。它们从不同方位,形成犄角之势朝我对峙。天呐,只能认输也只能服气,容身之所被它们掠夺。喂,说好做朋友啊,你这什么意思,壁虎带头大哥没理解我的初衷?虽然我已认输,可还没有完全退出,自己也无处可去,无处可退。趁白天它们不在,或看不见的时候,依旧死皮赖脸挤在朝南的小房间里。有天中午,我四仰八叉躺着午休,不自觉的放松了警惕。不知道壁虎有意还是无意,也许是恶作剧。它从墙壁上或玻璃窗上,“啪嗒”一声,突然掉在我胸口上。虽然睡意朦胧,下意识也还明白,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啦翻身,右手朝胸脯往下扫,连续挥拨几下,壁虎从我身上又落到地上,直往沙发底下逃窜……意外这次太不像话,壁虎挑战巨人,要赶人走,蛇吞象那么贪婪?不可能呀,虽然是个小精灵,也不懂界限之分,哪里有蚊子哪里就是它的地盘。在它眼里的这个巨人没有威胁它的生命,我想壁虎不是故意恶作剧,而是不小心失足,从天花板坠落,这么说我倒救了它的命,倘若直接摔大理石上,脑浆迸裂不讲,腿脚也得摔折呀。可它这一着,却弄得我差点犯病,心脏病或脑出血。当下,我决定不再逆来顺受,要改变以往那种安抚流民的*策,夺回自己的领地。因你贪吃六脚花斑蚊,才留恋这弹丸之地,索性彻底打扫卫生,截你的粮道。于是第二天,便去超市买来“雷达”蚊香,花露水,清洁液……拿根木棍照书桌抽屉一通敲打……紧闭窗户点两盘黑色蚊香,不间断烟熏缭绕两天两夜。这下可好,第三回合笃定能扳回一局; 回合,平手。嘿嘿,这下能让人心安理得,清静清静了。一天早上来到店铺,决定推开紧闭了几天的门,发觉烟味还没有散尽,赶紧推开老式铁边框的玻璃窗。忽然,一条一寸来长的壁虎尸体落在窗沿上,摊开四肢仰着肚皮,估计前几天赶它出来,不小心把隐藏的壁虎夹上铁窗,在缝隙里碾压住了。上次是你无意,这回我不小心,救你一命又害你一命,这该是如何是好。看着尸身,心里忽然有些悲凉,明白自己对壁虎并无厌恶,相反需要它们逮蚊子,或无聊絮絮叨叨那会,有个活物在旁倾听。由于大脑走神,没做善后处理,无意把尸骸撂在窗外面了。过了两三天,当我再推次开窗户,发现密集的蚂蚁像条棕色绳索,顺墙壁落下。褐色蚁群早已爬上窗台,包围起来,壁虎被吃得剩张干瘪的黑皮,这等头皮发麻发紧的一幕,让人感到恶心。以前对蚂蚁印象好,探路觅食,像一个工兵。现在醒悟,发觉它们最不讲道理,它们讲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只要有点血腥味就闻风追来了。等回过神再看,这个场面仍旧血腥,扎人眼,我后仰吸足气,隔得很远,“噗突、噗突……”把蚂蚁与尸骸吹出去,落到下面花圃里。窗台上,剩余的蚂蚁晕头转向,夺路而逃。又把它们吹飞,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壁虎的影子仍在眼前似的,摊开带蹼的上肢,好像缴械投降,即使死去,也不忘向人类承认它的弱小……迷踪夏天天气,温度一天天升高。窗户已经装上白色铝 细格纱窗,平时进出顺手把*色木门关上,所以里面没有了蚊虫。左右查看,另外两只壁虎也没踪影。掂量一下,这样想:说不定仍藏在某个隐秘的角落,暂时避避风头;它们遭受挫败,没有食物可以捕获,自然会另寻出路;说不定当时就被吓破了胆,早已逃之夭夭。过了会,心里也祝愿它们,搬出去能找到一个理想的栖身之所。这样胡乱猜想,与其说心里有点内疚,倒不如说担心它的同伙要伺机报复。事情没有发生,不代表以后就没有事情,没有人能预见未来。但挂在心里,凭空瞎猜也伤脑筋,耗费脑细胞,我反过来又开导自己,不久也慢慢,淡忘释怀了。已经小暑,天气变得更加炎热,有时天晴,有时雷暴,有时又是雨天。小暑接大暑,热得无处躲,中午下午,晚上都在里面不受干扰,自由自在的休息。所谓休息,就是寻找一种方法杀死时间,然后被时间杀死,来回反反复复。我给出杀伐决断的方案,是读书与弹琴,写作与发呆,睡醒后又胡思乱想。每天午后照例醒来,神清气爽可又无所事事,无聊得很。只得顺手拿本蓝颜色的口袋书《聊斋志异》,坐在琴行门口靠背凳子,架起脚朗读起来。读完一篇便又伸直懒腰,尽力往后仰,快要平躺似的。我的目光无意转向搁在台阶上的脚尖,突然发现一个褐色爬虫似的小东西,什么玩意啊?不是枯枝落叶,还能爬,我立刻屈膝伏下身,定睛细瞧,哎呦,一条很小的小壁虎。如团起身子,估计只有一角硬币那般大小,刚出生的小壁虎,这样子很是少见。其咎这太出乎意外,惊讶得没来得及,想想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里只有两个疑问,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从它惊慌失措的样子,有点像迷路的孩子,一会儿往东爬,一会往西爬。事后才知道,我下面的举动有多么愚蠢,当时根本没有考虑到,和此前那些壁虎有什么联系。有句话叫做好心办坏事,这样说就好理解了。婴幼般的小壁虎看到巨大的身影俯冲下来,就蜷缩尾巴,吓得纹丝不动。出于心善的目的,我垫起脚尖不停拍打地面。“快走!快走!回家去,找你妈去。”我起劲地说,左右察看试图判断方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它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好意,好像显得惊慌,我抬起脚掌在头顶上挥舞,它急忙往前爬两步。等我停下,又朝我的方向爬来,如果我有公冶长“鸟叫蛙不鸣”的本领,就方便沟通了,大叫两声就明白此举的用意。我也纳闷,没来得及细想,我站在门口台阶上,这道石阶如一道陡峭的山崖,绵绵不断,小壁虎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就像顽皮的婴儿从睡床上跌落,试图再爬回去,没摔得鼻青脸肿,算万幸的。我大约判断出,它家在三米开外那棵樟树下,人行道清洁无物,大理石上根本无法藏身。我用皮鞋鞋尖挪动它的尾巴,轻轻推搡,嘴里念念有词连哄带骗,驱赶道:“快走,快走……”一串动作仿佛巨人用笨拙的指头,拨弄不听话的孩子,一下,两下……忽然,它变得笨拙起来,像瘸腿快瘫痪似的。一瞬间醒悟过来,细嫩骨头经不起这样推推攘攘,我后悔自己的鲁莽,如果知道它父母所在的确切地址,肯定愿意用废报纸或小纸片,把它包起来送还过去。一个人遇到问题,心里惧怕承担责任,习惯于逃避,发觉我始终是个胆怯的人。赶紧缩回脚,低头看 一眼,便合上琴行那扇玻璃门,好像这样可以划清界限,即使它在门外,只要中间隔道玻璃,此后遭遇与我毫无相关了。离情我心里被一片阴云浊雾笼罩,儿时记忆开始浮现眼前。我记得我曾在一棵绿色针叶松上面,掏过八哥的鸟巢,*嘴尖喙的八哥低飞盘旋,发出阵阵凄厉的尖叫。我强行带走了三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把它们安顿在自家院落,旁边那个纸箱里,拿锄头在附近挖出带泥的蚯蚓喂养它们,可不到几个时辰小鸟儿就蔫头耷脑,因为惊吓或其他原因不明不白的死了……现在我沮丧的心情,和那时的心情有些相像。因为缺乏了解,对壁虎习性不熟悉,我赶紧打开手机,在百度搜索框输入“壁虎”两字。手机屏幕弹出一串链接……壁虎是昼伏夜出的动物,白天潜伏壁缝和隐蔽的地方,夜间则出来活动。捕食蚊、蝇、飞蛾和蜘蛛,是有益无害的动物……多以昆虫为食,平均寿命五至十年。它寿命看来不算短,还是有弥补的机会。于是从沙发上站起,拉开*色木门,踮起脚步,去推开门口那扇玻璃门。眼光迅速落在刚才那个台阶上,奇怪!年幼受伤的小壁虎不见踪影,再去人行道边沿与缝隙寻找,没有发现留下的可觉察的形迹。我不安的来回疾走,又站在门口,心里失落直发愣。待我回到店铺,突然发现紧挨玻璃门的旁边,紫色钢琴布罩上,一只灰色壮硕的大壁虎,趴伏着,睁大眼睛盯住我。全身好像被雷电击中,恐惧与羞愧让脑仁缩小了。等稳住神,便要举起双手,像以前那死去的壁虎一样。略微迟疑,怕动作惊吓到它,只得慢慢把垂下的右手放在左胸,这样感觉好受些,能显示虔诚和尊敬的面貌来。金蛇郎君你想要表达什么吗?怪我毫不留情赶尽杀绝吗?迫不得已才现身吗?是因为你丢了孩子吗?一边猜测,一边想要解释几句。“不知道你搬到这里,也不知你有了小壁虎。”我诚意而讨好似的,望着它轻轻说,“不会 你,你在外面,我在里面,我们和平共处。”壁虎肯定听不懂这些,我显得着急,可仍然要表示谦逊与谦和,让它明白我的想法与态度。话音刚落,壁虎四肢忽然划动,并伸长颈脖昂起头,像发通脾气,也像要逃跑,却被厚厚的弹力绒布拉扯住了。“白天出来,肯定来找你的孩子,希望平安无事。”它凝神不动,上眼皮照例耷下来,遮住半个眼睛。我自话自说,又轻轻退后半步,“过两个月我也要离开这里,搬到别处去,这次真的要走了。我们一样,还得重新寻找另外的安身之地……”实话说,琴行所在单位的物业上,前几天紧急通知了各个租户,说该栋旧式大楼马上重新改造,租赁协议已经终止。九年前搬进来,谣传要说改造,老是打雷不下雨。时隔多年,终于下雨,而且是倾盆大雨。又和壁虎说,我们相处多年,连头带尾差不多十年了,有矛盾有纷争,总体算井水不犯河水,处得基本融洽,絮絮叨叨又说多年来,见证与交往过的许多事情。壁虎四肢又开始猛然扯动,我没有明白它表达的意思,想必它也没有明白我说的。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已经把该说的包括道歉的话都说完了。壁虎再度被钢琴布罩上,厚厚的绒布拉住,仿佛深陷沼泽,几番挣扎终于脱身,头也没回便消失了。(完)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