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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课
丁伯刚:穴居者自述
作为一个小说写作者,我是拙劣的,懈怠的,若即若离的,很大程度上有点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在写作的身份之前,我应该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便是读书者,或者说是通过读书的方式,来寻求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和精神出路的人。只有在读书的时候,在寻求作为一个人的精神出路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很主动,很入迷,几十年来没有一时一刻懈怠。
在小说故事中,我不止一次写到过一种痴迷者的性格:他干什么都能入迷,洗碗入迷,摘菜入迷,捡粪入迷,煮饭前淘米里的砂子入迷,洗胶靴时去抠靴底的泥垢能入迷,鼓捣什么小物件小发明入迷,甚至偷东西入迷,玩一种危险的 游戏,同样能入迷。这里除了偷东西及玩 游戏,其他事情基本上都是真的。我写的就是我自己。而在所有这些游戏中,最让我沉醉其中的,应该是对洞穴的爱好。
记得幼时在安徽老家,我们住的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房子,高大空洞又阴森黑暗,夹杂许多*怪传说。加上父亲长年在外做手艺,家里只剩母亲一人,夜里我常常恐惧得睡不着觉,只能钻在被窝深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时的我总把被窝想象成一个隐秘而又安全的洞穴,外面则是无边的*怪世界。有时我从旁边开个小洞,朝外张望一下,随着立即缩回来,把与外界相通的 一个通道封死。后来我把这种游戏进一步加以扩展,村庄后面的陡坡上,也被我挖出无数或方或圆的小洞穴,每个洞穴里都藏着不同的东西,一只红蜻蜓,一只小麻雀,一只我们称为花大姐的小昆虫,一根红薯,几枚钱币,等等,洞口都用草皮照原样盖好,就像拉开又关拢的抽屉那样,让外人看不出任何破绽。当然不止这道山坡,家里的墙头屋角,还有上学的路上,校周围的土坝,甚至路边菜园里的冬瓜南瓜上,都被我掏出一个个小洞。有时大洞里面还有小洞,小洞两边还有左洞右洞呢,洞洞相连,诡异莫测,一个东西从这个洞口放进去,往往能从很远地方的另一个洞口出来。身边没人,我便会走上前去随意打开一个洞口,一连数小时沉迷其中。在想象中,我便是被自己所掩藏的那个洞中之物,独自身处黑洞洞的大厅里,任何人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有着这么一个洞。也就是说,我把所有的人都从身边推开去,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
终于有一天,我的爱好发生了转移,转到对书本的迷恋上来了。这一入迷,持续的时候最长最久,一下就是整整几十年,整整一辈子。这一点有时想起,自己也不由十分奇怪,觉得没有道理。我家祖祖辈辈基本上都是文盲,全村庄几百口人,也没有一个读书的,上学时所读的课文,从头至尾全是那种标语口号,并不能让人产生丝毫兴趣。 的解释是,在我的下意识中,可能是把书本,把书本世界当成自小迷恋的那一个个洞穴了。一本书就是一个洞,一堆书就是无数个洞。现在回顾个人的一些经历,大约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作个概括:一个生活在洞穴般的另一世界、迷失在洞穴般的另一世界的人。在完全属于个人的这个洞穴里,一切是如此有趣,如此神奇。
那时代 的一种书是连环画,也叫小人书,我们村上的人把它叫“图书”。我平生看的 本图书讲的是个抗日的故事,说一个少年被伪*押着,用驴子给日本*子送米,少年很聪明,偷偷在米袋上扎了个洞,米一路走一路撒, 全漏光了。这个平淡的故事当时不知为什么就那么吸引我,它给我的感受就是打开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洞穴。从那以后我忽然明白,世上原来还有一种东西叫书,书里有各种各样故事,有各种各样的世界。我以特有的入迷劲开始搜罗图书。首先是借。有次我看到某个大人手里有一本《一江春水向东流》,我盯他几天,终于把人说动。至今还记得他边递书给我,边长长地叹口气,赠给我一句他看此书后的心得:“真是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呵。”以这种方式我还看到了小说《林海雪原》及文革前一本叫《文学》的课本,特别是后一本,对我后来的影响至大。另一种得到书的方式便是买了。在离家十几里远的高河镇上有一个猪市,父亲常常到这里买卖小猪,不少时候他喜欢把我带上。猪市好像是周边的村民自发形成的,每天只有很短的一会交易时间,半上午便散了。为了赶上趟,我们天不亮就起床吃点东西上路。等父亲从猪市出来,我会抓住机会,闹着要去不远处的新华书店买一两本图书。那时候我做得最多的一个梦,就是去高河的这家书店,反反复复,一个夜晚接着一个夜晚,好像*魄都丢在了那里。自己去不了,我还会托本队一个在高河中学读书的青年去买。但不是自己选下的东西往往不如人意,有次我把卖鸡肫皮、牙膏皮、蓖麻子,还有从墙洞里掏出来的那种土鳖,好不容易筹集到的一点钱交到那人手上,让他帮我买图书。为此我整整激动了一个星期。但他帮我买的却是一本《鸭绿江上》,写中国和朝鲜的轮船工人在鸭绿江上怎么结下友谊等,故事一点也不好玩,并且那文字还是押韵的,后来猜想,那应该是诗。可我当时不懂,只觉怎么看怎么别扭,失望得想哭。印象中,这本书后来还是让我退给了那人,也有可能,这本书并不是他用我的钱特意从书店买的,而是随便从哪找来糊弄我的吧。另外一次,我跟着父亲和大姑到桐城县的青草塥小镇去逛柴市,市上有很好的松毛柴,都是从岳西县的大山里弄出来的。返回时经过街左的新华书店,发现有一本小说叫《渔岛怒潮》。我立时赖住不走,一定要买下来。在此之前,我正好看了《渔岛怒潮》的图书,让里面的故事吸引得不行,那个地主的小寡妇,特别是她家里还有一个地洞,洞里躲着一个特务,特务还有发报机。此书我不知看了多少遍,越看越不过瘾,总想知道得更详细些,现在碰上整本的小说,当然不会放过。由于我闹得凶,父亲也给说动了,看看价钱,好像是一块两毛多钱。在这关键时刻,没料想倒是书店那个女店员出来横插一杠,她说这样的小说一般都是公家单位来买的,哪有你这样的小毛伢买这么大厚的书。父亲一听果然不干了,为此我气得当场大哭起来。可怎么哭都不再有用,要知道在那个时候,一块两毛钱的确是很大的一笔。
上初中后,读的书一下多起来。那个叫曹坦的学校尽管偏僻,但历史很长,学校里还有图书馆,每星期一次对学生开放借书。每个星期六放学后,我跟着无数的同学像排队买饭那样,拖着书包从各自的教室飞奔而出,到图书馆走廊排队借书。我至今记得,每当书包里装了一本新书,我会一路上用手按着,心里格外激动,也格外充实,连奔带跑往回赶,想早点打开阅读。这时候年纪大些了,图书已难满足要求,我读的都是那种大厚本的小说,许多还是繁体字,竖排。我尤其喜欢《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等小说里穿插的那些写景写人的诗句,我用一个本子把它们全部抄录下来背诵;《水浒》里一百零八将的人物姓名及绰号我也能从头到尾一口气背出来;假期在队上劳动,我还和爱看书的大人一起,将这些书中涉及的人物姓氏一一回忆出来,看能不能列成一个“百家姓”。当时流行的一大批红色小说,许多都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那已经不是简单的人物和故事,而变成一种复杂而美好的情感记忆,渗入到血液之中。《红旗谱》里江涛与他恋人在城市旅馆里的经历、《野火春风斗古城》里的关敬陶与金环银环、《烈火金刚》里那个会武功玩大刀的丁什么,还有《吕梁英雄传》那个露着大腿勾引民兵干部的地主儿媳妇,直看得我心惊肉跳,有时彻夜不眠。乡下全是油灯,一夜书读下来,第二天鼻孔里全是黑油烟,就像两只朝下开口的烟囱。
在师专的三年,应该是读书最多最集中的三年,也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三年。总有一种感觉,如果说在进师专前是一个人,那么三年之后从师专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变成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了。那是一九七八年,刚刚恢复高考的第二年,班上绝大部分同学年纪都比我们大,经历坎坷,见识广博,对社会对人生有着极痛切极惨烈的感受和独到的理解。比如吴洪森,进校前就通读过《资本论》及黑格尔、康德的一些著作,思维敏锐,见解深刻而又激情似火,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我们的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