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尼摩船长说,“我们来找地道吧。”
有好些电线把领航人的笼间跟机器房接连,从笼间里面,船长同时可以对诺第留斯号发出航行方向和速度快慢的指示。他按一下金属钮,机轮的速度就立即减低。
我默默地注视我们此刻走过的十分陡峭险峻的高墙,这是沿海高厚沙地的坚牢基础。我们在一个钟头内沿着这座高墙走,相距只不过几米。尼摩船长两眼不离那个挂在笼间,有两个大小同心圆的罗盘。
看他做一个手势,领航人就每时每刻改变诺第留斯号行驶的方向。我在左舷的船窗边,望见了珊瑚累积成的十分美丽的基层建筑,无数植虫、海藻、介壳动物,舞动它们的巨大爪牙,在岩石凹凸不平的外面,长长地伸张出来。
十点一刻,尼摩船长亲自把舵。一条宽阔的长廊,又黑又深,在我们面前出现。诺第留斯号直冲进去。在它两旁发出一种我没有听惯的沙沙声响。这是红海的水,由于地道的斜坡,冲到地中海去。
诺第留斯号跟着这道急流下去,象箭一般快,虽然它的机器想要尽力慢一些,把推进器逆流转动,也没有起作用。地道两边狭窄的高墙上,我只看见飞奔的速度在电光下所画出的辉煌线纹、笔直线条、火色痕迹。
我的心跳动不止,我用手压住心头。十点三十五分,尼摩船长放下舵上的机轮,向我回过头来,对我说:“到地中海了。”不到二十分钟,诺第留斯号顺着水流,就通过了苏彝士地峡了。
第六章,希腊群岛
第二天,2月12日,天一亮的时候,诺第留斯号就浮出水面。我立即跑到平台上去。南边三海里的地方,隐约现出北路斯城的侧影。一道急流把我们从这一个海带到另一个海来了。
不过,这地道顺流而下很容易,逆流而上恐怕就不可能。七点左右,尼德?兰和康塞尔也上来了。这两个分不开的同伴只知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全没有留心到诺第留斯号所完成的大胆事业。
“那么,生物学专家,”加拿大人以略带嘲笑的语气问,“您那地中海呢?”
“我们现在就在它的水面上了,尼德朋友。”
“嗯!”康塞尔哼了一声,“就是昨夜吗?……”
“对,就是昨夜,几分钟内,我们便走过了这不能走过的地峡。”
“我不能相信这事,”加拿大人回答。
“你错了,兰师傅,”我立即说,“那向南方弯下去的低低的海岸,就是埃及海岸了。”
“先生,您向别人说去吧,”固执的加拿大人回答。
“既然先生肯定了,”康塞尔对他说,“那就要相信先生哩。”
“尼德,尼摩船长还很客气地让我看了他的地道,当他亲自指挥诺第留斯号通过这条狭窄地道的时候,我在他面前,在领航人的笼间里。”
“尼德,你明白了吗?”康塞尔说。
“你的眼力是很好的,”我又说,“尼德,你可以望见那伸出在海中的塞得港长堤。”
加拿大人很用心地看了一下。他说:“果然,教授,您说得对。您的那位船长是一位杰出人物。我们现在是在地中海了。很好。我们来商谈一下我们的小事情吧,但不要使人们听到我们的谈话。”
我很知道加拿大人要商谈的是什么事情。不管怎样,我想谈一谈是好些,因为他要谈。我们三人于是坐到探照灯附近,在那边我们可以受到一些浪花打来的泡沫。
“尼德,”我说,“我们现在静听你的话了。你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们吗?”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很简单的几句,”
加拿大人回答,“我们现在在欧洲了,在尼摩船长的任性行为还没有带我们到两极的海底中,或把我们带回大洋洲一带之前,我要求离开诺第留斯号。”
我承认,跟加拿大人讨论这事,总是让我心中很为难。我一点也不想妨碍我的同伴们得到自由,同时我自己又完全没有离开尼摩船长的愿望。
由于他,由于他的船,我日复一日地完成了我的海底研究,也就是在海底把我这部关于海底宝藏的书重写出来。我还能再得到这样一个机会来观察这些海洋的秘密吗?当然不可能!所以我就不可能想象在我们的周期考察完成之前就离开诺第留斯号。
“尼德朋友,”我说,“请你直率地回答我。你在这船上觉得厌烦无聊吗?你很悔恨命运把你送到尼摩船长手中来吗?”
加拿大人停了一刻,没有回答。然后,交叉着两手说:“坦白说,我并不悔恨这次海底旅行。我很高兴做了这件事,但是必须做完,才能算数。这就是我的意思。”
“尼德,这事一定要做完的。”
“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做完呢?”
“什么地方?我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不能说,或不如说,我假定旅行是要结束的,就在那一天,海洋中再没有什么可以给我们学习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有始必定有终。”
“我跟先生的想法一样,”康塞尔回答,“很可能,走遍了地球上的所有海洋后,尼摩船长让我们三人全体自由飞走。”
“飞走!”加拿大人喊道,“你是说自由飞走吗?”
“兰师傅,我们不用夸张,”我立即回答道,“我们一点也不用怕尼摩船长,但我也不同意康塞尔的说法。我们获得诺第留斯号的秘密,我想,它的主人就是恢复我们的自由,也不能任我们把这些秘密随便在陆地上各处宣传。”
“那么,您希望什么呢?”加拿大人问。
“希望有一些我们可能利用,并且应该利用,譬如在六个月后,象现在一样的环境。”
“唉唷!”加拿大人说,“生物学专家,请问您,六个月后,我们将在什么地方呢?”
“或者在这里,或者在中国。你知道,诺第留斯号是跑得飞快的东西。它跑过海洋,象燕子飞过空中,或快车跑过大陆那样。它并不怕常有船只来往的海洋。谁敢告诉我们说,它不走近法国、英国或美洲海岸,在那里跟在这里一样,不可能有一个很好逃走的机会吗?”
“阿龙纳斯先生,”加拿大人回答说,“您的论证根本就错了。您总是爱说将来:如我们将在哪里或我们将在这里!而我所说的却是现在:我们现在在这里,我们就要利用这个机会。”
我被尼德?兰的推理紧紧逼住了,我觉得我在这个场合上输了。我实在找不出对我更有利的论证来。
“先生,”尼德?兰又说,“我们作一个不可能的假定,假定尼摩船长今天就给您自由,您接受吗?”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
“如果,”他又补充说,“他今天给您自由,以后就不再给了,您接受吗?”
我不回答。
“康塞尔朋友怎样想呢?”尼德?兰问。
“康塞尔朋友,”这个老实人安静地回答,
“康塞尔朋友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在这个问题上,是 无所谓的。跟他的主人一样,跟他的同伴尼德一样,他是独身的。没有女人,没有父母,没有子女在故乡等着他。
他给先生做事,他同先生一样想,他同先生一样说,他很遗憾,人们不能把他算作一票,凑成大多数。现在单单有两个人出席,一边是先生,一边是尼德?兰。这话说过后,康塞尔朋友静听着,他准备记分。”
我看见康塞尔完全取消了他自己,不能不发出微笑。实际上,加拿大人,看到他不来反对自己,也应该很高兴。
“那末,”尼德?兰说,“先生,既然康塞尔不存在,我们俩来讨论这问题吧。我说过了,您听到我的话了。您有话回答吗?”
很明显,要结束一下,作出结论来,躲躲闪闪是我所不愿意的。我说:“尼德朋友,我的答复是这样。你反对我,你对。我的论证在你的面前站不住。我们不能指望尼摩船长甘心情愿,恢复我们的自由。一般人最常有的谨慎也使他不会让我们自由的。反过来,小心谨慎也要我们来利用 次机会,脱离诺第留斯号。”
“对,阿龙纳斯先生,您这些话说得好。”
“不过,”我说,“我要提出一点,单单一点。机会一定要很有把握。 次逃走计划一定要成功。因为,如果失败了,我们就找不到再来一次的机会了,同时尼摩船长也不原谅我们了。”
“您这些话很正确,”加拿大人回答说,“但您提出的这一点可以应用到所有逃走的计划上面,两年后做的或两天内做的都适用。所以,问题还是这个:好机会来了,就要把握住。”
“我同意。尼德,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所谓好机会是指什么说呢?”
“我所谓好机会,就是指一个黑夜里,诺第留斯号很挨近欧洲的某一处海岸的时候。”
“你打算泅水逃走吗?”
“对。如果我们离海岸相当近,船又浮在水面,我们就逃走。如果我们离岸很远,船又在水底航行,我们就留下。”
“留下又怎样呢?”
“留下,我就想法夺取那只小艇。我知道这小艇是怎样操纵的。我们走进艇里面去,把螺钉松开,我们就浮上水面来,就是在船头的领航人也看不见我们逃走。”
“好,尼德。你小心侦察这个好机会吧,但你不要忘记,如果失败,我们就完了。”
“我不至忘记,先生。”
“现在,尼德,你愿意知道我对于你的计划的想法吗?”
“很愿意,阿龙纳斯先生。”
“那么,我想——我不说我希望——这个好机会不会到来。”
“为什么不会到来?”
“因为尼摩船长不可能不看到,我们并没有抛弃恢复我们自由的希望,他一定小心警戒,特别在这一带接近欧洲海岸的海洋中。”
“我同意先生的看法,”康塞尔说。
“我们瞧着办吧,”尼德?兰回答,神气很坚决地摇摇头。
“现在,”我又说,“尼德,就谈到这里吧。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到那一天,你准备好了,你就通知我们,我们跟着你走。我完全听从你。”
这次谈话谈到这里就结束了,后来发生很严重的后果。我现在要说,事实好象是证实了我的预见,弄得加拿大人很是失望。是尼摩船长在这一带很多船只往来的海上不信任我们呢?
还是他仅仅想躲开所有国家在这地中海行驶的无数船只呢?我不知道。不过,船经常是在水底走,或距海岸很远的海面行驶;或者诺第留斯号浮出来,只让领航人的笼间在水面,或者就潜到很深的水底下去。
因为在希腊群岛和小亚细亚之间,我们找不到深两千米的海底。所以,我只能从维吉尔①的诗句中认识斯波拉群岛之一,①维吉尔(公元前71-15)是古罗马诗人。
嘉巴托斯岛,这诗句是尼摩船长的手指放在平面地图上的一个点时给我念出来的:在嘉巴托斯上面住着海王涅豆尼的能预言的海神哥留列斯?蒲罗台②……②蒲罗台是古代神话中替海王涅豆尼看守家畜,即海中鱼类的老牧人,本书中有数处提到。
是的,这岛是海王涅豆尼的老牧人,蒲罗台的老住所,现在是斯加班图岛,位于罗德岛和克利特岛之间。我只能从厅中的玻璃看见岛下面花岗石岩的支柱峭壁。
第二天,2月14日,我决定花几小时来研究一下希腊群岛的鱼类;但不知道因为什么理由,船上嵌板都紧紧闭起来了。一测诺第留斯号的方向,我明白它是向从前的克里特岛,现在叫康地岛的那个岛驶去。
当我搭林肯号战舰出发的时候,这岛正全体起义,反抗土耳其的专制压迫①。但起义以后情形变得怎样,我完全不知道;当然,尼摩船长跟陆地没有任何联系,他也不可能告诉我这事的结果。①康地岛是古代克里特岛,从前有高度的文化,自被土耳其侵略后,屡次起义,要求独立,这是其中的一次,后来终于获得独立自主。
所以,这天晚上,我单独跟他一人在客厅里面的时候,我没有向他提起这事。并且,我看他沉默不言,心中有事。一会儿,跟他平常的习惯相反,他吩咐打开厅中的两扇嵌板,从这扇到那扇,他走来走去,注意看外面的海水。
有什么目的呢?我不可能猜测。在我个人,我利用时间来研究我面前走过的鱼类。在这些鱼类中间,我看到亚惠虾虎鱼,这种鱼亚里士多德曾提过,普通称为‘海鳅”,在尼罗河三角洲邻近一带咸水中,这种鱼特别常见。
半带磷光的鲷鱼常在这种鱼附近浮来浮去,它是鲷科的一种,古埃及人把它们当作神圣的动物,当它们成群来到尼罗河水中,它们预告肥沃河水的泛滥,那时候,人们就举行隆重的宗教仪式来欢迎它们。
我又看见翼手鱼类,长三分米,是鱼鳞透明的骨质鱼,苍白的颜色中带有红斑点。这一带海中的另一种鱼引起我的注意,也使我对古代神往。那是紧贴在鲨鱼肚子上走的印鱼;
根据古代人的说法,这种小鱼钩住船的吃水部分,可以使船停止不走,当亚昔盎海战①进行时,一条这种鱼挡住了安东尼的船,因此就顺利地帮助了奥古斯丁打胜仗。①亚昔盎是希腊半岛的一个海岬,公元前31年,罗马执*奥古斯丁和安东尼在这海岬海面会战,安东尼战败,奥古斯丁统一罗马,建立罗马帝国。
国家的命运是依靠什么的呀!在海水中间,现出一个人,一个腰间带了皮袋的潜水人。他不是随水漂流的尸体。他是一个用胳膊有力地游泳着的活人,他有时浮出水面来呼吸,不久又潜入水中。
我回过头来看尼摩船长,声音很激动地对他说:“一个人!一个遇难人!无论怎样,要救起他来!”
船长不回答我,走向前来靠着玻璃。那人也挨近前来,面孔贴着嵌板,两眼注视我们。我心中十分惊怪,尼摩船长对那人点点头。潜水人做个手势回答他,立即回到海面上去,再也不见了。
“您不用担心,”船长对我说,“他是外号称为比斯岬的马达邦岬的尼古拉。西克拉群岛人人都知道他。他是一个勇敢大胆的潜水人!水是他的生活因素,他在水中比在地上生活的时候多,他不停地从这个岛到那个岛,一直到克里特岛。”
“船长,您认识他吗?”
“我为什么不认识他呢,阿龙纳斯先生?”说完后,尼摩船长向客厅左边隔板近处放着的一个橱走去。橱近边,我看见有一个包铁的小柜,柜盖上有一块铜板,写着“诺第留斯”字样,同时又写了“动中之动”的题词。
这时候,船长并不注意我是在他面前,打开橱箱,这橱箱是一种保险柜,里面放有许多成条的东西。这是金条。哪里来这许多数目巨大的贵重金条呢?船长哪里得来这些金条,他要拿它来做什么用呢?
我一句话不说。我眼睛看着。尼摩船长把一条一条的金条取出,很整齐的摆在小柜中,摆得满满的。我估计小柜中共有一千公斤重的金子,就是说,总值一共为五百万法郎。
小柜紧紧地关上,船长在盖上写了住址,写的字可能是近代希腊文。写好了,尼摩船长按一个钮门,钮门的线跟船员的工作室相通。一会儿有四个人出来,他们费相当的气力,才把这个小柜推出客厅外面。
然后我听到他们使用滑车把它拉到铁楼梯上。这时候,尼摩船长向我回过头来,他问我:“教授,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船长,我没有说什么。”
“那么,先生,我祝您晚安了。”
说完了,尼摩船长走出客厅去。我回到我房中,心里很纳闷,那是可以想到的。我想睡,可是总睡不着。我想在那个潜水人的出现和满满放着*金的那个小柜之间,找到一种关系。
不久,我感到某一种颠簸和摇动,诺第留斯号离开水底,浮出水面上来。一会儿,我听到平台上有脚步声响,我明白那是有人松开小艇,把它放到海上去。小艇有一个时候跟诺第留斯号两侧相碰,以后便没有什么声音了。
两小时后,同样的声音,同样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又发生了。小艇被拉上船来,重新放在它的窝里,诺第留斯号又潜入水底了。所以,这数百万*金是按照地址送去了。送到陆地上哪一个地方呢?尼摩船长的通信人是谁呢?
第二天,我把昨天夜里的事情告诉康塞尔和加拿大人,因为这事引起我的极端好奇心。我的同伴们听了,心中惊奇并不减于我。
“可是这几百万*金他从哪里得来的呢?”尼德?兰问。
对于这个问题,我不可能回答。午饭后我到了客厅中,我做我的工作。一直到下午五点,我写我的笔记。这个时候——我应该说是由于我个人的体质——我觉得十分热,我要把身上穿的贝足丝衣服脱下来。
真是不可理解的热力,因为我们不是在高纬度下,并且诺第留斯号又潜在水中,不应该有这样高的温度上升。我看一下压力表,正指着六十英尺深,水面大气的热力又不可能达到。我继续工作,但温度一直上升,使人不可忍受。
“难道火烧到船上了吗?”我心中想。
我就要离开客厅,这时候尼摩船长进来了。他走近温度表,看一下,回过头来,对我说:“四十二度。”
“船长,我觉得我们实在不能支持了。”
“呵!教授,这热力只是因为我们愿意所以才增加起来。”
“那么,您也可以随意把它减低吗?”
“不能,不过我们可以离开这产生热力的地方。”
“那么,这热是外来的。”
“不错。我们现在在滚沸的水流中行驶了。”
“可能吗?”我喊道。
“请看。”嵌板打开,我看见诺第留斯号周围的海完全是白的。一阵硫磺质的水蒸汽在水流中间升起,水流象火锅中的水一般沸腾。我把手放在一块玻璃上,但热得厉害,我赶快把手缩回来。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问。
“教授,”船长回答我说,“我们现在在桑多林岛附近就是在把尼亚-加孟宜小岛和巴列亚-加孟宜小岛分开的那条水道中。我是想给您看一看海底喷火的新奇景象。”
“我原以为,”我说,“这些新岛屿的形成早就停止了。”
“在火山区域的海中没有什么是停止的,”尼摩船长回答,“地球也老是受地下火力的煎熬。根据嘉西奥多尔①和蒲林尼的话,①嘉西奥多尔(-)是古代拉丁作家。
公元19年,已经有一个新岛,名字叫铁耶女神,在新近形成的那些小岛地位上出现。不久这岛沉下去,到公元69年又浮出来,以后又沉下去一次。自那个时期后直到现在,海中的浮沉工作停止了。
但是,年2月3日,一个新的小岛,名为佐治岛,在硫磺质的水蒸汽中间,近尼亚-加孟宜小岛的地方浮出来了,同月6日,它同尼亚-加孟宜合并起来。七天后,2月13日,阿夫罗沙小岛出现,在它和尼亚-加孟宜中间让开一条宽十米的水道。
这件奇事发生的时候,我正在这一带海中,我可以观察岛屿形成的所有阶段。阿夫罗沙小岛是圆圈形,直径三百英尺,高三十英尺,它的成分为黑色的和玻璃质的火山石,同时夹杂了长石碎片。
,3月10日,又有一个更小的小岛,名为列卡岛,在近尼亚-加孟宜小岛地方出现,自后,这三个小岛合并在一起,形成为一个大岛。”
“目前我们所在的水道在哪里呢?”我问。
“这不是吗,”尼摩船长指着一张希腊群岛的地图回答我,“您看到,我把新出现的小岛都加上去了。”
“这水道有一天要填平吗?”
“那很可能,阿龙纳斯先生,因为,自年以来,有八个火山石的小岛在巴列亚-加孟宜小岛的圣尼古拉港对面浮出来了。显然,在很近的期间,尼亚和巴列亚两小岛就要连接起来。”
我回到玻璃近边。诺第留斯号停住不走了。
热气愈来愈令人不能忍受。海水本来是白的,由于有铁盐,发生染色作用,现在转变为红色。虽然客厅关得很严密,但有一种令人吃不消的硫磺气味送进来,同时我又望见了赤红色的火焰,辉煌灿烂,把电灯的光辉都掩盖下去了。
我全身湿透,喘不过气来,就要被煮熟了。
事实上,我真觉得人家在煮我!
“我们再不能留在这沸腾的水流中了,”我对船长说。
“是的,再留在这儿就太不谨慎了,”
心平气和的尼摩回答说。命令发出,诺第留斯号船身转过来,离开这座熔炉,冒昧地留下难免要碰到危险呢!一刻钟后,我们又在海面上呼吸了。于是我心中想,如果尼德?兰选择这一带的海来实行我们的逃走计划,我们恐怕不能活着走出这火海吧。
第二天,2月16日,我们离开了这海,它在罗得岛和亚历山大港之间,深度有三千米,诺第留斯号行驶在雪利哥海面,绕过马达邦角后,就扔下希腊群岛不见了。
第七章,地中海四十八小时
地中海,是最碧蓝的海,希伯来人的“大海”,希腊人的“海”,罗马人的“我们的海”,周围广植橘树、芦荟、仙人掌、海松树,喷出番石榴花的芳香,四周峻峭的群山环抱,空气纯洁清新,
可是被地下烈火不停地熬煎,这海正是海王涅豆尼和阎王蒲留敦①争夺世界霸权一直到现在还没停止的战场。①蒲留敦是古代神话中的地下阎王,掌管死人和地下世界。
米歇列说,就是在地中海,在它的岸上,在它的水中,是人类在地球上锻炼自己的最强大有力的一个场所。虽然这海很美,但我只能很约略地了望一下。地中海面积共二百万平方公里。
就是尼摩船长本人关于这海的知识,我也得不到,因为这个神秘人物在这次快速度的航海中,一次也没有出来。我估计诺第留斯号在这海底下所走过的路程约有六百里,而这次旅行,他用四十八小时的时间就完成了。
2月16日早晨从希腊一带海面出发,18日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我们就通过直布罗陀海峡了。对我来说,事情很明显,这地中海正处在尼摩船长要逃避的人所居住的陆地中间,他不喜欢这海。
这海水和这海风给他带来了纵然不是过多的悔恨,也一定是过多的回忆。在这海里,海洋赋予他的那种自由自在的神情姿态,那种独来独往的行动,他现在没有了;他的诺第留斯号在这些非洲和欧洲相接近的海岸中间,也感到气闷。
因此,我们的速度是每小时二十五海里,即每里为四千米的十二里①。那不用说,尼德?兰很难过,只有放弃他的逃走计划。①一里等于四千米,一海里等于一千八百五十二米,所以二十五海里约为十二里。
这样每秒十二至十三米的速度,他不可能使用那只小艇。在这种条件下离开诺第留斯号,那等于从飞奔的火车上往下跳,简直是粗心大意的行为。并且,我们的船夜间才浮上水面来,调换新鲜空气,它单单根据罗盘的度数和测程器的指示来行驶。
所以,我从地中海内部往外看,就象快车上的旅客所看到的他眼前疾驰的风景一样,这是说,只看到远远的天际,但是象闪电一般飞过的眼前景致却反而看不见。
不过,康塞尔和我,我们仍然可能看见一些地中海的鱼类,它们的鳍的力量可以让它们在诺第留斯号的附近水流中停留一些时候。我们在客厅的玻璃边等待机会,我们的笔记对我校正地中海鱼类学有很大帮助。
在被阵阵电光照得通亮的水流中间,有一些长一米的八目鳗蜿蜒地游来游去,这种鱼差不多在所有气候不同的地方都有。鲆鱼类的尖嘴鱼,宽五英尺,肚腹白色,脊背灰色带斑点,象宽大的围巾被水流漂着滚来滚去。
其他的鲆鱼类走过得很快,我想法认识它们是否应得希腊人给它们的“鹰”的称号,或者近代渔人很离奇的给它们的“老鼠”、“蟾蜍”和“蝙蝠”的名字。好些鸢形鲛有十二英尺长,这是潜水人特别害怕的东西,这些鲛彼此在水里比赛速度。
海狐狸,长八英尺,嗅觉极端敏锐,象淡蓝色的阴影一样在水中出现。扁鱼是鲷鱼属,有些长至十三分米,全身银白和天蓝,缠上条纹,特别显出它们的鳍的深黑色调;这是古时专用来祭美神维纳斯的鱼,它们的眼睛嵌在金色眉睫里。
美丽的鲟鱼,长九至十米,是走动很快的动物,有力的尾巴冲撞客厅的玻璃,显出它们有小栗色斑点的淡蓝脊背,它们跟鲛鱼相象,但没有鲛鱼的气力大。这鱼在所有的海洋中都可碰见,春季,它们喜欢上溯到大河里。
但在地中海的这些不同鱼类中,当诺第留斯号上浮接近水面时我可以最有益处地观察到的,是属于骨质鱼组的第六十三属。那是脊背蓝黑,肚腹带银甲,背上线条发出金*微光的鲭鲔鱼。
这类鱼是以跟着船只一齐走出名的,在热带的炎热天空下,它们找到了船的凉快阴影来躲藏;果然事情是这样,它们陪着诺第留斯号,象从前陪着拉?比路斯的船只一样。在长久的时间内,它们同我们的船比赛竞走。
我不停地欣赏这些鱼,它们生来就是为便于赛跑的,它们的头很小,身子很光滑,作纺锤形,有些身长超过三米,它们的胸鳍特别有力,尾巴作叉形。它们行动时作三角形,象和它们可以比快的某种鸟类一样,因此,古时人就说它们是熟习几何学和战略的。
我单单为记忆起见,举出康塞尔或我只能望见一下的那些地中海的鱼类。那是拳状电鳗,淡白色,游走时象不可捉摸的气体一样。有海鳝鱼,象长三至四米的蛇一样,带青、蓝和*的美丽颜色。
有海鳕鱼,长三英尺,肝是美味好吃的。有带条鱼,浮来浮去,象细长的海藻。有魴鮄,诗人称为琴鱼,水手称为笛鱼,嘴上装有三角形和多齿形的两块薄片,形状象老荷马的乐器。
有燕子笛鱼,走得很快,象燕子一样,所以得了这个名称。有金著鲷,头红色,脊鳍上满是丝线条。有芦荟鱼,身上带有黑色、灰色、栗色、蓝色、*色、青色的斑点,它能发出钟铃的叮当银质声响。
有华美的鲽鱼,这鱼是海中的山鸡,全身作菱形,淡*色的鳍,带栗子色的小斑点,左边上部,通常带有栗色和*色花纹。 有美丽的海绯鲷,那真正是海里面的无双鸟。
至于海中哺乳类,我觉得走过亚德里亚海口时看到了两三条大头鲸,它们具有真甲鲸属的脊鳍;几条圆球头属的海猪,它们是地中海的特产,头的前部有一条条的光辉花纹。
又有十来条海豹,白肚腹,黑皮毛,大家知道它们的名字是“和尚”,它们的样子完全跟多明尼克①派的修士一样,身长三米。①多明尼克是天主教中的一个宗派,创于一二○六年。
在康塞尔方面,他觉得望见了一只六英尺宽的大龟,背有三条纵长的伸出去的突起棱骨。至于植虫动物,我曾在短时间内,欣赏一种美丽的橙*色唇形水螅,这些东西钩在船左舷嵌板的玻璃上,
那是一条很长、很细的丝带,长出无穷无尽的枝叶,末梢是最精美的花边,就是阿拉克妮的敌手也织不出来。可惜我不能打到这个美丽的品种,幸而诺第留斯号在16日晚上速度特别缓慢了,要不然地中海的其他植虫动物一定不可能出现在我眼前。
下面是当时的情况。我们正从西西里岛和突尼斯海岸中间走过。在崩角和墨西拿海峡间的狭窄海中,海底突然上升;在这一带简直就形成了一条山脊,水深只有十七米,至于两边海底每边有一百七十米深。
所以诺第留斯号要很小心地行驶,怕撞上这道海底栅栏。我在地中海地图上,指给康塞尔看那条很长的暗礁所占据的部位。
“不过,请先生原谅,”康塞尔说,“那就真正是连结欧洲和非洲的一条地峡了。”
“对,老实人,”我回答,“它完全堵住了利比亚海峡,史密斯的测量也证明了这两个大陆从前是在崩角和夫利那角间连结起来的。”
“我很相信是这样,”康塞尔说。
“要知道,”我立即又说,“类似的一道栅栏也存在于直布罗陀和叙达之间,在地质学的纪元时期把地中海完全封锁起来。”
康塞尔用心研究诺第留斯号缓慢地,挨近地面走过的那浅水海底。这浅水海底,在多石的和火成岩的地下,有整部的活花草盛开着;有海绵;有海参;有透明的海胆;有带淡红色的蔓,发出轻微的磷光;
有海袋,俗名海*瓜,浸在七色阳光的反射光线中;有巡行游走的车盘,宽一米,它们的大红颜色把海水都染红了;有最美的成丛海水仙;有茎很长的石纹花;有许多种类不同,可以食用的海栗;
有青色的海菟葵,茎干是淡灰色,花盘是栗子色,藏在触须形成的橄榄色毛发里面,很不容易看清楚。康塞尔特别注意观察软体动物和节肢动物,虽然关于这一部分的术语有些枯燥,但我不愿对不起这个老实人,把他个人的观察遗漏了。
在软体动物门中,他举出许多的栉形海扇,彼此堆起来的驴蹄形双壳贝,三角形的端那螺,鳍*色和壳透明的三齿硝子贝,橙*色的腹脚贝,带淡青色小斑点的卵形贝,名为海兔的腹足贝,古锨形贝,多肉的无触角贝,
地中海特产的伞贝,壳中产生一种很宝贵的螺钿的海耳贝,火焰形海扇无头贝(据说,法国南部人爱吃这种贝甚于牡蛎),马赛人很宝贵的蚝蚬,又白又肥的双层草贝。
又有一些介蛤,北美沿海出产很丰富,在纽约零售的数量非常之多。还有颜色变化很多的潜在自身壳洞中的盖形梳贝;我很爱吃的带胡椒味的石子贝;顶上有凸起的壳,侧面有突出的带线条痕迹的薄鳃类蛤;
大红瘤丛生的辛提贝; 弯曲和有些象小艇形的肉食贝;头上戴冠的铁贝;螺丝形介壳的人形柱贝;灰色海神贝;带有白点,蒙上丝绦的头巾,类似小蚰蜒的琴贝;爬在背上的洼涡贝;耳朵贝;
其中有带椭圆形壳的琉璃草耳朵贝;茶褐色的丝挂贝;海螺,海蛤,菊贝,岩贝,薄片贝,宝石贝,花瓶贝等等。至于节肢动物,康塞尔在他的笔记上,很正确地把它们分为六纲,其中有三纲是属于海产动物。
这三纲是甲壳纲,蔓足纲和环虫纲。甲壳纲分为九目,其中 目包括十脚节肢动物,这些动物通常是头部和胸部连接起来,口腔器官由好几对节肢组成,又有四对、五对或六对胸部的脚或走动的脚。
康塞尔遵照我们的老师密尔?爱德华的方法,把十脚节肢动物分为三部:短尾部,长尾部和无尾部。这些名字稍微有点粗俗,但很明白,很正确。在短尾部中,康塞尔举出“阿马地”蟹,前头有两支分开的长刺;
蝎子蟹——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希腊人拿这蟹来象征智慧。棍形海蜘蛛,刺形海蜘蛛,这些东西可能是迷路到这浅海底中来了,因为它们通常是在水很深的地方。
十足蟹,矢形蟹,菱形蟹,粒形蟹——康塞尔指出,这蟹很容易消化;无齿的伞花蟹,螃蟹,西摩蟹,毛绒蟹等。在长尾部中,分为五科:装甲科,掘脚科,无定位科,虾科,足目科;
康塞尔举出普通的龙虾(母龙虾肉是很受人重视的),熊虾,或海蝉,河虾,以及各种食用的虾。但他没有说到无定位科的区别,其中有对虾这一属,因为龙虾是地中海中 的对虾属。
诺第留斯号已经通过了利比亚海峡的浅水海底,到了深海水中,速度又照常了。自后,便看不见软体动物,节肢动物,植虫动物了。只有一些大鱼,象黑影一般走过。
在2月16日至17日的夜间,我们进入了地中海的第二道水域,最深的地方有三千米。诺第留斯号受机轮的推动,随侧面的纵斜机板溜下,一直潜到最下的水层。在最深的水层,虽然没有自然的新奇东西,但阵阵的海水也给我看到了各种动人和可怕的场面。
正是在这时候,我们走过了地中海发生遇难沉船事件最多的地方。从阿尔及利亚沿海至普罗文沙海岸,不知道有多少船只遇难了!有多少船只沉没了!
因此,在这次从海底深水处走过的快速行驶中,我看见很多沉没的船躺在海底,有的已经被珊瑚胶粘住了,有的仅仅蒙上一层铁锈,锚、大炮、子弹、各种铁架、机轮叶、机器零件、破碎的圆筒、损坏的锅炉,以及那些浮在水中的船壳,有的直立,有的翻倒。
这些遇难的船只,有的因为相撞、有的由于碰上了花岗石的暗礁才沉没的。我看见有些船笔直的沉下去,桅樯直立,船具被水浸坏了。它们好象停泊在阔大的外港中,正等待准时开行。
当诺第留斯号从它们中间走过,它的电光波照耀它们的时候,好象这些船招展它们的旗,向它致敬,把它们的编号向它报告!不,在这灾祸的场所上,只有寂静和死亡!
我看到地中海底下,当诺第留斯号愈来愈走近直布罗陀海峡的时候,这些遇难沉没船只的残骸也就堆积得愈来愈多了。欧洲和非洲海岸在这里狭窄起来,在这狭窄的空隙中,相碰相撞是常有的事。
我看见下面有许多铁制的船身,汽船的离奇古怪的残骸,有的倒下,有的竖立,好象十分庞大的动物。其中一只船,侧面破裂了,烟囱弯了,它的机轮只剩下骨架,它的舵已经离开尾柱,
但铁链仍然把舵系住,它的后面铁盘已经受海盐的侵蚀,现出十分难看的形状!有多少人在这船遇难中丧了生!有多少牺牲者被拖到水底下去了!是不是有水手保全了性命,给人们讲述这次可怕的灾祸呢?或者水波仍然保持着这次遇难事件的秘密呢?
然而,诺第留斯号,无情的和迅速的开足机轮从这些残骸中间跑过去。2月18日,早晨三点左右,它出现在直布罗陀海峡的口上。海峡中有两道水流:一道是上层水流,很久以来就有人知道是它把大西洋的水引入地中海的,
又有一道相反的下层水流,现在由于推理证明了它的存在。是的,地中海水的总量,由大西洋潮水和流入其中的大河水,不停地增加,这海水的水平应该每年上涨,因为水汽的蒸发作用不能保持水量的平衡。
不过,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因此,人们就自然而然地承认有一道下层水流的存在,把地中海过剩的水从直布罗陀海峡输送到大西洋去。对的,这事实是正确的。就是这道相反的下层水流,诺第留斯号现在要来利用。
它迅速地进入这条狭窄的水道。在这一瞬间,我可以望见一下那座根据蒲林尼和阿维纽斯①的话而沉在海底下的壮丽惊人的赫克留斯庙的废墟①,以及在下面支承这庙的小岛,几分钟后,我们就浮在大西洋水波上面了。
①阿维纽斯是公元四世纪的拉丁诗人和地理学者。①赫克留斯是古代希腊传说中的大力士,他把直布罗陀劈开,分为两个尖角,名为赫克留斯石柱,相传古代有他的庙在海峡边,后沉没海中。
第八章,维哥湾大西洋!
广阔的水面,面积共有二千五百万平方海里,长九千海里,宽平均二千七百海里,是很重要的大海,在古代除了迦太基人②,可以说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海。②迦太基是公元前七世纪非尼基人在北非洲建立的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跟近代荷兰人一样,最善于航海经商。它长期跟罗马争夺海上霸权,后渐衰弱,以致灭亡。
迦太基人是古代的荷兰人,他们因为贸易的关系,曾沿着欧洲和非洲的西部海岸往来航行!洋洋大观的水面,有各国的船只往来其间,船荫蔽在世界上所有的旗帜下面,西头终点为两个尖角,就是航海家所害怕的合恩角和暴风角!
诺第留斯号推动它前头的冲角,冲破大西洋的海浪,向前驶去。在三个半月的期间,它走了近一万里了,超过绕地球一周的大圈了。现在我们上哪里去呢?将来有什么可以给我们看的呢?
诺第留斯号从直布罗陀海峡出来,驶到大西洋面上。它又浮上水面来,我们每天在平台上的散步现在又恢复了。我立即上平台去,尼德?兰和康塞尔陪着我。在距离十二海里的地方,隐约现出圣文孙特角,那就是西班牙半岛的最西南的尖角。
当时起了相当厉害的南风。海面波涛汹涌,海水滚滚打来,使诺第留斯号发生激烈的颠簸。在平台上简直不可能呆下去,因为时刻都有大浪打来。所以我们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后,就回到船中。
我回到我的房中,康塞尔也回到他的舱房。但是加拿大人象心中有事的样子,跟着我来。我们过地中海时的飞快速度,不容许他实行他的计划,他很显然地表示了他的失望。当我的房门关上了,他坐下,不作声,望着我。
“尼德朋友,”我对他说,“我了解你,你没有什么可以责备自己的地方。当诺第留斯号行驶时,在那样条件下,想要离开它,简直就是发疯!”
尼德?兰不回答。他紧闭的嘴唇,他紧蹙的眉毛,表示他心中有一个坚定的思 纠缠着他。
“瞧着吧,”我又说,“事情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们现在沿葡萄牙海岸上溯了。不远就是法国、英国,我们可以很容易找到一个逃走的地方。啊!如果诺第留斯号从直布罗陀海峡出来,
往南方驶去,如果它把我们带到没有陆地的那些区域去,那我心中跟你一样,感到烦恼。但是,我们现在知道尼摩船长并不躲避有文化的海面,我想在几天内,你可以比较安全地来执行你的计划。”
尼德?兰的眼睛更盯得我厉害, ,张开嘴巴,他说:“实行我的计划就在今夜。”
我突然站起来。我坦白地承认,我一点也没有料到他会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要回答加拿大人,但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我们曾经约定等待一个好机会,”尼德?兰接着说,“这个好机会现在在我手中了。今天夜间,我们距离西班牙海岸只有几海里,夜间很阴暗,海面上吹着风。您既有言在先,阿龙纳斯先生,我完全相信您。”
因为我老不作声,加拿大人就站起,走近前来,对我说:“今晚九点。我通知了康塞尔。那时候,尼摩船长关在他房中了,可能睡下来了。机械师,船上人员都不可能看见我们。康塞尔和我,我们走到中央楼梯去。
阿龙纳斯先生,您就留在离我们两步远的图书室中,等待我的信号。桨、桅和帆都在小艇中。并且我还弄到了一些食物。我又得了一把英国螺丝搬头,可以把小艇钉在诺第留斯号船身上的螺丝钉取下来。所以一切都准备好了。今天夜里见。”
“海上风浪很大呢。”我说。
“我知道风浪大,”加拿大人回答,“但必须冒险了。自由是值得付出代价的。而且,小艇很结实,有些风浪,走几海里,算不了什么。谁知道明天我们也许就跑到百里外的海面上了呢?愿我们一切顺利,十点至十一点间我们可能在陆地的某处登陆了,或者是送了性命。所以,只有依靠上帝的恩典,今天夜里见!”
说完这话,加拿大人就退出去,让我一人不知所措地呆在房中。我也想过,机会来了,我可以有时间来考虑,来讨论。但我那性情固执的同伴不让我这样做。到底,我还能对他说什么话呢?
尼德?兰十分对。他现在要利用的,的确是一个好机会。我可以食言反悔吗?我能为了完全个人的利益,损害我的同伴们的将来吗?我负得了这种责任吗?明天,尼摩船长不是很可以把我们带到离开所有陆地的大海中去吗?
这时候,发出相当响的啸声,我晓得船上储水池盛满水了,诺第留斯号潜入大西洋水底下去了。我留在我的房中。我要躲开船长,使他的眼睛看不到我心中激动的情绪。
我就这样度过这很愁闷的一天,一方面想走,恢复我的自由,另一方面又惋惜,丢开这只神奇的诺第留斯号,使我的海底研究不能完成!这样离开这海洋,象我喜欢说的,
这样离开“我的大西洋”,并没有观察它的最深水层,并没有从它取得印度洋和太平洋曾给我揭露的秘密!我的小说刚翻完 章就从手中掉下去了,我的梦正在最美好的时候就被打断了!
多少苦闷的时间就这样过去,有时看见自己跟同伴们安全逃在陆地上,有时又不顾自己的理性,希望有意外的机会,阻止尼德?兰的计划不能实现!我两次到客厅中去。我要看罗盘。我要看诺第留斯号的方向是不是接近或离开海岸。
不,诺第留斯号总是在葡萄牙沿岸海水中行驶。它沿着大西洋海岸向北开行。所以,这时候必须打定主意,准备逃走。我的行李并不重,只有我的笔记,没有什么别的了。
至于尼摩船长,我心中问,他对于我们的逃走将怎样想,使他心中有怎样的苦恼,或者使他有多少的损害,以及当逃走或被发觉或不成功的两种情况下,他将怎么办!
当然我没有什么可以埋怨他,与此相反,待客的态度,从没有象他那么坦白真诚。我离开他,我不能说是忘恩负义。没有什么誓言把我们跟他束缚在一起。他相信把我们永远拉在他身边的,只是客观环境的力量,而不是我们的约言。
但他的这种公然承认,永远把我们羁留在船上作囚人的想法,正能说明所有我们的逃走企图都是合理的。我自从在桑多林岛附近跟船长会见以来,就没有再看见他。在我们出走之前,是不是有机会使我再见他一面呢?
我同时又想见他,又怕见他。我注意听,我是不是可以听到他在隔壁的房中走动呢。没有什么声响传到我的耳边来。那房中想是没有人了。我于是心中又问,这个古怪的人是不是在船上。
自从那一夜,小艇离开了诺第留斯号执行一个神秘的使命,我对于这个人的思想,略为改变了一些。我想,不管他怎么说,尼摩船长跟陆地一定还保留某一种关系。
难道他从不离开诺第留斯号吗?有时候,整整几个星期过去了,我都碰不见他,在这个期间他做什么事呢?我以为他是愤世嫉俗,心存 ,不愿见人,是不是他到远处去,完成某种我一直不知道内容性质的秘密行动呢?
所有这些思想,以及其它无数的想法,同时涌到我心中来。在我们所处的奇特情况中,胡乱猜测是无穷无尽的。我感到一种不可忍受的不安。这一天的等待好象是无止境的,由于心中烦躁,时间实在是过得太慢了。
我的晚饭象往常一样,还是在我的房中吃的。我心中有事,吃得很马虎。我七点离开餐桌。我心中计算,距我要跟尼德?兰约定相会的时候,还有一百二十分钟。我心中的激动更增加了。我的脉搏激烈跳动,我自己不能静下来。
我走来走去,希望运动可以把我心中的烦乱镇静一下。我想到我们要在这次大胆逃走中不幸死亡,我并不怎么难过,但是,想到我们的计划在离开诺第留斯号之前就被发觉,
想到我们被带到激怒的尼摩船长面前,或者,更为糟糕,他因为我的抛弃他而很痛苦,我的心就怦怦地跳起来了。我要 看一次客厅。我从长廊走过去,我到了我不知度过了多少快意和有益的时间的那间陈列室。
我两眼盯着所有这些财富,所有这些宝藏,就象一个人要永远流亡,走后不再回来的前夜中一样。这些自然界的神奇品,这些艺术上的杰作,这许多日子来,我的生命力全部集中在它们那里,现在我要永远抛开它们了。
我又要通过客厅的玻璃,把我的眼光潜入大西洋的水底下,可是嵌板紧闭着,一块铁板把我隔开了我还不认识的这个大洋。在客厅中这样走来走去,我走近门边,这门在屋角墙上,是通船长的舱房的。
我很惊异,这门半开着。我自然而然的退回来。如果尼摩船长在里面,他可能看见我。同时我听不见声响,我走近前去,但房中没有人。我推开门,走进几步,房中还是那朴实严肃的情景,隐士僧家的风味。
这时候,房中墙上挂着的几幅我 次进来没有留心到的铜版画引起我眼光的注意。那是肖像画,历史上伟大人物的肖像画,他们一生是永远忠诚于献身人类这个伟大思想的;他们是:
哥修斯哥①,听到“波兰完了”的喊声就跌倒的英雄;波查里斯②,近代希腊的列盎尼达斯③,俄康乃尔④,爱尔兰独立的保卫者;华盛顿,北美合众国的创始人;马宁⑤,意大利的爱国志士;
①哥修斯哥(-),波兰大将,起义拥护波兰的独立。②波查里斯(-),希腊独立战争的英雄。③列盎尼达斯是公元前五世纪斯巴达国王,抵抗波斯的侵略中战死。④俄康乃尔(-),鼓吹爱尔兰独立的志士。⑤马宁(-),意大利的爱国志士。
林肯,被拥护奴隶制的人所刺杀的美国总统; ,那位主张黑人解放的殉道者,约翰?布朗①,吊在绞架上,就象维克多?雨果用铅笔画出来的那个很可怕的样子。①约翰?布朗(-),主张废除黑奴制度的宣传家。
在这些英雄人物的心灵和尼摩船长的心灵中间有什么联系呢?究竟从这一群肖像画中,我可能找出他生平的秘密来吗?他是被压迫人民的保护者,奴隶种族的解放者吗?他是现世纪最近*治的或社会动荡中的一位人物吗?
他是这次可悲的和永远是光荣的、美洲可怕内战中的一位英雄吗?……忽然大钟响八下了。大钟的锤子 下敲在铃上,把我从梦中吵醒。我全身抖起来,好象有一只无形的眼睛穿透我思想的最秘密的地方,我急急走出这个房间。
到客厅中,我的眼睛就盯在罗盘上面。
我们的方向总是往北。测程器指的是平常的速度,压力表指出船在六十米左右深的水层。所以周围的环境对加拿大人的计划都有利。我回到我的房中。我多穿了一些衣服,使身上暖和,海靴、水獭帽、海豹皮里子的贝足丝织的外衣都穿戴上了。
我准备好了,我等着。只有推进器的震动打断了船上的沉寂。我用心听,我竖起耳朵来。是不是有些喊叫声,向我说明尼德?兰的逃走计划突然被发觉了吗?我感觉十分惶恐不安。差几分就要到九点钟了。
我把耳朵贴着船长的房门,听不出声音来。
我走出我的房间,我回到厅中,厅中半黑不明,没有人。我打开跟图书室相通的门,室内光线同样黯淡,同样是冷清清的。我到挨近门的地方站着,这门对着中央楼梯的笼间。我等待尼德?兰的信号。
这时候,推进机的震动显然减低了,一会儿就完全没有响声了。诺第留斯号的行动为什么有变化呢?船这次停住对于尼德?兰的计划是顺当或是不利,那我可不能说。这时的沉寂只有被我的心脏的跳动打断了。
忽然,我感到一下轻微的冲撞。我明白,诺第留斯号是停在大洋底下的地上了。我心中更加不安起来。加拿大人的信号不给我发出来。我很想出去找他,要他改期执行他的计划。
我感觉到,我们的航行不是在平常的情况中进行的……这时候,客厅的门开了,尼摩船长进来。他看见了我,没有什么寒暄客套话,他用亲热的语气说:“啊!教授,我正找您哩。您知道西班牙的历史吗?”
就算是一个很熟悉自己本国的历史的人,但在我所处的情况中,心中恍惚,头脑昏乱,他也不可能说出一句话来。
“那么,”尼摩船长立即又说,“您听到了我提出的问题吗?您知道西班牙的历史吗?”
“知道得很少,”我回答。
“许多学者都是这样,他们不知道,”船长说,“那么,您请坐,”他又说,“我要告诉您这个国家历史的一段新奇事件。”
船长躺在一张安乐椅上,我机械地坐在他近边、淡淡的阴影中。
“教授,”他对我说,“请您听我说。这历史在某一方面可以使您很感兴趣,因为它回答了您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
“船长,我听您说,”我说。我不知道我的对话人要说什么,我心中想,这件事是不是跟我们的逃走计划有关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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